哄得美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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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玉郎这几个月过的极不舒坦

因为一双光采熠熠却让他觉的毛骨悚然的眼晴四面八方的盯着他,无所不在,无所不用其极。

这双眼晴的主人慕文白就坐在他对面,嘴里叼着一截树棍,手里摇晃着酒瓶,翘着二郎腿,不断摇来晃去,她笑得又甜蜜又诡异,好像一只陷进蜜堆里的蜜蜂,甜的爬也爬不出来,女流氓!周玉郎在肚子里暗暗的骂了一万声,尽管他背对着她,可是他还是能感觉到她那灼热的目光在他全身肆意的扫动着,片刻不离,仿佛粘在了他身上,但他敢怒不敢言,因为他充分的知道她的暴力程度,急如惊风,厉如雷霆,他万万不敢反抗——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呢,明明白白她刚来的时候,看都不带看他一眼的,整日在屋檐下横躺,一副万事不理,虽生如死的模眼,怎么突然就生机勃发,换影移形,变成女流氓呢?

慕文白知道自己极不妥当,但她顾不得了,因为在一片破败的人生中,一道极亮极白的光划过了,她全部的人生经验告诉她,若不立即抓住,这洁白的光就会永远消失于茫茫长空,不再回来。她死死的盯着周玉郎,恶虎扑食,志在必得。

以往她一直嫌弃周玉郎文弱酸腐,确实跟她那帮战场上膀大腰圆的兄弟比,周玉郎太细太白太秀气,说起话来太含蓄太斯文太书呆,可是前后不过一年多,现在她怎么看着直流口水,色授魂予呢?周玉郎从上而下,从内到外闪着不一样的光,无处不佳,无处不妙!瞧他虽不够精壮,但四肢欣长,长眉如墨,看他太过迂腐,可是胜在坦坦荡荡,忠直不阿,世间聪明人何其多也,君子万里求一呀,他老实怎么了,她就爱慕他那种天下舍我其谁的傻书生的勇气。她可是战场上的兵油子,正是互补长短,相得益彰,她越想越得意,內心有一万个慕文白仰天长笑,顿时小人得志,春光满面。

周玉郎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慕文白密不透风的追逐,但慕文白可是清楚的知道她是如何老树焕发第二春风的,因为在那个时刻,她的內心"砰"一声,在死寂了半生的世界里开出了一朵炫目的花。她出生于清贵之家,却追随师父练就一身功夫,战场杀敌,染血而归,在这十几年中,她目睹了许许多多凄凉之事,自己身上的和别人身上的,有些是大节,有些是小处,可是不能承受与痛是一样的,人生不愿看见的是背叛与欺骗,利用,抛弃却每天都在发生。她以为自己早都习惯了,可是最后一次发生的时候,她对家人残存的期望与心意还是让她感觉到了难过与伤心,她以为或多或少家人对她有那么一点点情感,毕竟血脉在那里,她的付出在那里,最后却还是一样,在家族的光辉在她的军功里成就后,她却被嫌弃了,被驱赶了,因为她以女子之身混迹于军营之中,贞节存疑,因为她言谈举止粗莽,亳无女子之态,因为她大龄未嫁,今族人蒙羞,他们以为她还会象少年时那样在他们的指责中羞惭,不断自我检讨,不断自我否定,萎缩于尘埃之中,可是这次她没有,十几年的沙场阅历让她明白,如果別人对你无爱,做的越多被挑剔的越多,一颗心献出去,人家还嫌腥臭呢,人人都得到的父母姐妹之爱,她却终于未得到,多年来她在内心自疑自伤,觉的自己太差了,难怪父母不喜,于是她不断追逐,不断努力,以为终有一天,父母的眼中看见自己,也会有欣喜之意,在他们质疑她的贞节这一刻她心累了,也灰了,得不到就是得不到,父母不爱你就是不爱你,血缘也不过如此,她命中无爱,何必挣扎,他们不爱她,也许是天生的不合眼缘,也或许是幼年未能成长于他们膝下,但这对她不重要了,她放下了,她准备走了,可是还是受到了致命的追击,她效忠十数年的朝廷拿她作笺子,要让青翼军四分五裂,她功力皆失,被战友掩藏于这个秀才家,装作周玉郎新娶的娘孑,她躺在这里等死,可是有那么一天,因为周玉郎她眼前的墙轰然倒塌,一个她向往的世界猝不及防,扑面而来,她心动了,她要努力,她要得到,她要拿出战场上杀敌于乱军之中的勇气,虽临死而向前。

向来 美人如花隔云端,可是她的美人就在眼前呀,只剩吃到嘴里就行了,怎么吃呢?她回想着自己的兄弟们搞女人的十八般武艺,送礼物?这个酸秀才吃硬不吃软,生扑,这可堕了她的名头,下药?那更不好,会伤了他的心,软磨硬泡?太慢了,她向来喜欢速战速捷,哎,具体的手段可真不好想,她呸的一声将咬在嘴里的树棍吐到地下,终于收回了粘在周玉郎身上的目光。周玉郎立时觉的压在身上千斤重量消失了,瞬间轻松了不少,他暗暗捏紧了拳头立誓:绝不能真娶了这个女霸王,那他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得赶紧将她送走,他这么想着,拖着发软的腿慢慢走出家门,逃到书院。

到了书院半日,他惊魂稍定,才爬在书案上细思,到底是什么事让慕文白从生无可恋的状态变成了双目炯炯的斗士,他思来想去觉的事情要从几个月前的那桩意外说起,那天散学后,有一大帮学生找他问题,完了天都快黑了,又有个学生找他单独哭求,让他找山长讨个人情,减免点读书费用,因他和山长有点不运不近的亲戚关糸,他勉为其难的去了,山长的屋子住的离学生上课的地点很远,比较僻静,他拖拖塌塌地走着,因二人素来走的不近,他一路走一路琢磨着该怎么开口,他走到门口正要敲门,突然房子里面传来的女孩子细微的压抑的哭长声让他惊住了,他心里一沉,悄悄走到窗户边,捅破了一点窗户纸向里边儿看去,看到了让他眼前一黑心里发沉的一幕,书院里打杂的女孩儿小枝正被按在榻上,上衣被褪去了,尚未长成的胸在烛光下微微袒露,一双男人的手正在抚弄女孩儿小小的椒乳,那双手正是山长的。

小枝秀气的小脸满是泪水,惊惧交加,压着小声哭求:山长,我错了,求你了,我还小呢,求你了。孩子大约吓坏了,反来复去只是这几句,山长只是不理,取出丝绢塞入小枝的嘴里,映着月色的的脸上还是一本正经,他风雅的吟诗:月下莲初晕,欲采花初承,念着诗那双手又去解女孩系裙的带子,小枝只是个孩子呀,他眼前仿佛有惊雷轰轰炸响,心愤怒的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一个更可怕的念头让他怔住了,他想起以前那些书院从慈善堂找来干活的小孩儿,最后都不见了,他问过山长,当时说是孩子们到大户人家干活去了,其中一个叫玉善的,那么喜欢看书,他还给教过字,这些孩子怕是.……,他不敢想下去了,一拳砸在了窗户上,大步向房门走去,忽然一双手猛的抓住他的胳膊将他甩到一过,他扭头一看,正是慕文白,她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自己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他追到门口瞧,慕文白已和山长打成了一团,小枝已跌坐在书案下,吓的动也不动,山长竟会武,他本以为慕文白轻松稳胜,那里会想到慕文白自重伤后,内力大减,又无兵器,而这山长武功又诡异高卓,慕文白竟落了下风,他瞧着山长抡起宛如笔状的铁器向慕文白眼晴点过去,他大惊之下,想也不想纵身扑过去抱住了慕文白,那铁器立时插入了他左臂,就是这一瞬,慕文白己到山长的背后,将手中长而细的木棍狠狠插入穿透了山长的脖颈,他眼前血色一片,吓得不行,兼之胳膊巨痛,立时昏过去,不知多长时间,他醒了过来,胳膊已包扎完毕,慕文白坐在一边,歪着头凝视着他,她眼中没了平时的漠然与灰色,有一种近乎于温柔的神情,他承认那一刻她的眼睛很漂亮,圆润明媚,干净的不染尘埃,仿佛新开的花朵,以至于他几乎忘了这是刚杀了人的地方,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傻乎乎的问了一句:山长拿的武器叫什么名字?她淡淡的说:判官笔。二人之间就再无话了。

后事是她处理的,过了几日他听说衙门在后山找到了山长的尸体,一位途经此地的侠客发现了几具小孩骸骨和鬼鬼祟祟的山长,于是杀死了他并报官,管理慈善堂的人也被投入了监狱。大家热议了几日,又恢复了以往平静的生活,但他知道慕容白和他之间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比如慕文白这一天12个时辰,粘在他身上的眼光,她和他见过的所有的女子都不同,是如此的大胆,热烈和毫无顾忌,与书中所说女子应当贞静贤德是完全不同的,他时常觉得害怕,她的目光虽然有着一种和往日不同的柔情,但有的时候又像是一个将军看着敌人的目光,有一种志在必得的杀意,让他觉得无语与退却。可是想到真的要让她走,他又觉得很遥远很空旷,如果她走了,这个院子就只剩他一个人了,虽然她让他觉得陌生,可是有一种说语言所不能表达的新鲜,他对她有一种怯意与厌恶,可是他知道这也是一种关注,要知道以前他从来对别的女子不理呢,是长是短,是高是胖,是美是丑,那是毫无所觉的,他害怕她那迫人的眼光,可是瞧不见了,他却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他知道她是真挚的,一种罕见的真挚,他在家里才咬牙切齿发誓要将她赶走,可是来到书院静下来之后,却又狠不了心了,他也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呀,无非救了他一下而已,任何一个男子见到女子受伤不应该如此吗?即便她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女子,事情就怎么成了这样,他忽的想起那日,他抱着她的时候,他的脸颊不小心蹭到了她的面庞,虽然他赶快将头移开了,但她的肌肤的细腻柔和与芳香让他在一瞬间有一丝羞愧的心跳与不舍,陷入了恍惚之中,那一刻似乎很短,但又天涯海角般遥远,他想她虽然爷们了一点,但本身却依然是一个很美好的女子呢,有一种寻常人身上所难以见到的洒脱和磊落。虽然从那以后,她天天对他耍着流氓,可是他就是忘不了那一抱之间的惊心动魄,他陷入两难之中,近是不敢进,退却又舍不得。

而就在此刻,慕文白正躺在院中的椅子上继续琢磨擒郎之道,她想到了生死时刻忽然扑出来的周玉郎。她向来被人当做男子对待,虽然战场上和兄弟们出生入死,你救我,我救你都不在话下,可是这个傻书生扑出来的时候,她却心动了,她那天本来是不想去书院的,可是在门口买小吃消食的时候,却碰上了对门的栗娘,她的夫君也在书院教书,非拽着她一起去书院看望夫君,她不去,栗娘却一顿埋怨,说恐怕只有你这样一个女子从来不关心自己的夫君啦,几天不回来也不说送点衣物,她心里腹诽:夫君什么夫君?但为了掩饰还是陪着一起去了,到了书院,她见书院里环境清朗,书声朗朗,一时兴致大起,便自顾自走走停停,欣赏起风景来,不知不觉天色竟然迟了,她按照学生的指点,到后上后院去找他,毕竟她有内力,才到后园大门,便听出了不对劲,见这书生竟然就要推门闯进去,她自然将他推到一边,自己进去救那个小姑娘,可是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地方的山长居然有武功,她手无寸铁,对方武功路数又诡异,她自然吃亏。生死之际,这书生居然不管不顾地扑过来抱住了她,那一刻,她听见了他害怕的心跳,看见了他眼中唯恐她受伤的目光,那是一个男子害怕一个女子受伤的急切,她自己也几乎要将自己当成男子了,生平第一次有一个人将她当成女子来对待,有一个人虽然害怕,但却扑出来保护她,生死不论,她作为女儿的心跳了,她的脸颊轻轻碰到了他的脸,他的脸红了,迅速的别了过去,她真切的感受到了他的皮肤的干净,他的呼吸的温暖,她心里有点嘲笑生死之际,自己竟然有这情思,但事后却是念念不已,这与战友之情是完全不同的。他的率真是最为可贵的,她的心动怕也是生平就这一次,所以她绝不能错过,她是真的很想伸手摸一摸他那张年轻、英俊、干净、温暖让她魂不守舍的面孔。她想起自己的那班姐妹,经常躲在闺阁之中,写几首诗表达小儿女的情丝,而她此刻竟然也想去写了,便信步走入他书房,提笔写了一首小诗:

常思光不至,小庭永夜在,

松柏自挺直,桃李愿芳菲,

人世有痴心,月光天地轻,

自着绿罗衣,浅斟白玉杯,

儿女愿不弃,执手笑君归。

她正自推敲,忽的听到门外一声轻嗤:铁血心肠,竟对一介布衣发起春来。她心里一沉,跃出门外,赫然见她方才躺过的长椅上,一位老熟人正四平八稳的坐着,见她出来,嘿嘿笑起来:慕将军,躲在小院,天天风花雪月起来了呀。你这眼睛怕是坏了吧?对一个书呆子发春发到这程度,皇上知道了,怕是不高兴啊。她冷冷瞧着他:方胜之,世上多的是你这样的尔虞我诈之徒,用你那充满诡计的肚腹去衡量别人,自然是越干净越不好,你将我卖给皇上还不够,还追到这儿来了。方胜之翘着两条腿,呵呵一笑:你不是也没失身,还是清白的女儿呢,还杀出重围,逃到这儿来了。皇上让我问你,你回不回,你若固执下去,怕是你的那些兄弟也都保不住了。

她自嘲却又高傲的一笑:后宫里多的是漂亮的女人,我这样的老女人皇上怕是不喜欢吧,只不过是将我圈到那里放心罢了,何苦委屈皇上的龙体来迎合我这满是刀疤的身躯,害得皇上呕吐那就不好了,还是免了,你们也不必拿我的兄弟来威胁我,他们早都寒了心漂洋过海谋生去了,我虽不才,却不忍背弃国家,才留在这儿苟延残喘,你去转告皇上还是放过我,我现在也真没有什么威胁,一无所有,皇上还是不用费心,就容我在这个小院混点日子,这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我过不了后宫里买色调笑的日子,虽然至微至陋,却还是要等一个真心的人陪我一起到白首,话说回来,几千个女人睡过的皇上,我也不稀罕,求他将我忘得一干二净是最好,忘了我是将军,忘了他对我的害怕和担心,我现在只是一个一心嫁人的大龄老女人而已。

方胜之叹息了一声,眼睛却转向大门口,她也跟着一同瞧去:门开了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之人一身青衫,气度华贵正是皇上,她立时跪了下去,但眼睛却直直地瞧着他,毫无卑屈之意。皇上坐了下来,双目黑沉沉的,如同夜幕看不到边,也直直的看着她,眼中喜怒难辨,他的手紧紧的攥着,似乎在和什么人较劲儿,半响皇上开口了:置将军于后宫之中,难道不是将军的荣幸,将军衣衫未解,怎知朕与将军在一起不能春宵苦短?

许久,她晃着脑袋,面无表情的出声,声音里仿佛裹着一场风雪:我知道的君上,是我铁血沙场,十年未归,誓死效忠的君上,君尚所知道的我,也应是戎马十年,冷硬如铁,舍弃生死的将军,这样的将军绝不可以色侍人,决不会宛转身下,绝不能卖笑承欢,我如今有家如同无家,在世人眼中非男非女,如同怪物,君上真还要这样的一个人,寄生于脂粉妇人之间,惨淡半生吗?当真一点尊严不愿留给臣吗?我习惯了陪伴天空与雄鹰,刀剑与无情,绝不能这样苟且偷生,君上心中若还认我为臣子,请成全我与君上的君臣之义。否则请君上次赐我一死,彻底斩断我对故国对家园最后的情谊。

皇上只气得心口一点热血就要喷出来,脑中突突作响:确实他想将她收入后宫固然有不放心的因素,但又何尝无半点感情,她一身戎装的样子,她驰骋沙场箭无虚发的英姿勃勃,让他激动,让他心潮澎湃;她统率大军,指挥若定,谈笑于生死之间的模样,让他嫉妒,让他震动。她做到了他身为皇上想做却不能去做的,回宫见到一般文弱妇人,顿时觉得辣然无味,那料她不但背后嘲笑他的身躯被几千个女人睡过,肮脏无比,竟然当面也要口无遮掩,以死相逼起来。他不是没有追大批暗卫杀过她,不是没有让她动过死的念头,她真的乖乖死了吗?还是好好的活在这里,生龙活虎的顶撞他。更可恨的是她竟然迷恋上了一介布衣,对月伤情,见花流泪,舞文弄墨写起诗来,不愧出生于清贵之家,还真是文武双全,但他知道她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叫周玉郎的书生,无可挽回。

世间之情,不问贵贱,不分先后,不知所起,不知所终,来无影去无踪,难以琢磨,如同幽梦,毫无可痕迹可寻,让人悲喜不定,难以自已,他忽然拍拍手,手下侍卫押上一个人来,慕文白一看正是周玉郎,她的心里一片寒凉,皇上不过如此而已,一点体面不讲,一点情分不给,这个人还配代表这个国家吗?他为了这个皇上,九死一生,最后躲在这样的一个小院,苟且偷生,他却还要拿她在人间最后的一点希望来蹂躏她,仰头看着庭院中那一树繁盛飘摇的花朵,花朵开的那么自在,解语东风,人有时候却比不上一朵花,一种叫悲愤的情绪彻底裹胁了她,她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纹丝不动,静等皇上下一步的威胁。

皇上坐的挺如松岳,仿佛在皇宫龙椅之上,天下尽在手中,他看都不曾看周玉郎一眼道:周玉郎,朕的将军你竟敢纳之于家中,不知你有几个脑袋抵今日之罪?

周玉郎是害怕的,他和慕文白之间只是暗流涌动,甚至他还在挣扎,什么都没明说呢,皇上就出现在了眼前,可是他看见了慕文白的眼晴,象澄澈的星空,那浩瀚的光辉全都撒向了他,迷茫,遥远,盛大的瞧着他,仿佛他就是整个世界,无物可比拟。他的心忽然就定了,大雾消散了,她就在眼前,生动的,天下无双的对他耍着流氓,她不是花,她是高山,他就在山脚下看着,永远的恋着,他对着她笑了,她也成了他唯一可以瞧见的人,对身旁的皇帝一干人的怯惧消失了,皇帝和他的臣子顿时成了庭院里的蚂蚁,可有可无。

方胜之瞧着公然眉目传情的二人,再看看皇上红黑交加的脸,以手握拳抵唇咳个不停,见跪着的一对男女回过神来才说道:慕将军,你还是随我们走罢,一个呆头书生,举人而已,何劳如此费神,朝中随手拎出两个文臣,胸中丘壑都强于此人,将军且莫固执。他又掉头对周玉郎道:你打量打量自己,那里值得将军青眼,话说安你一个藏匿重罪不为过,你还是劝劝将军让他随我们走,你才可逃得生天。

慕文白一听方胜之称斤论两的贬低心上之人,顿时怒火滔滔,她斜眼瞪着方胜之:阴谋诡计,谗言媚上,周玉郎自然不及你们这班文人良多,话说自从我瞧上他,看别人便觉高的太高,矮的太矮,美的太美,丑的太丑,比他有才华的我更嫌书念的多了点,他在我心中什么都刚刚好,这世上自然有更强的人,更高的山,更广的河流,但我心里的人可只有这一个,我将他视为全部,那里轮到你说三道四的登鼻孑上脸,你若今日再说他一句,迟早就让你断子绝孙。她看着方胜之的神情好似看战场上敌首的样孑,恨不得在对方身上掏出个洞,她明明跪着,俯首就擒,但方胜之仍心中一凛,要说的话再说不出来。

周玉郎因了这番话快乐无比,那遥远的高不可攀的皇上也不再让他怯惧,他叩头之后直视皇上道:草民的妻子不是什么逃犯,她舍家为国,浴血边彊,战功赫赫,是忠心的臣子,若说她有罪,那是功高震主而已,若让我眼睁睁瞧着她被带走,那更不可能,我一届书生,孑然一身,无所牵挂,唯有贤妻可怜,万望君上看她也已无一兵一卒,身体几经摧残,也不再武技超群,就放了她罢。

皇上面不改色:你倒是胆大,说出功高震主这样诛心的话来,也不知自己长了几个脑贷,如若今日她不走,你们这对假夫妻怕是要当死鸳鸯了

慕文白仰头笑了起来,不可自抑:飞鸟尽,良弓藏,古人诚不欺我,可笑我总以为自己流的血是红色的,能让一些人看见呢,你要我买弄这不堪入目的身躯卑屈活着是不能够,君上杀了我罢,但放了周玉郎,我虎视眈眈了几个月,他并没有答应臣呢,是无关之人。

皇帝放在膝盖上捏的很紧的手缓缓伸出,似要抓住些什么,但终久不能够:在你的心里,我这般作为,只是藏起良弓么?

慕文白睥视着皇上:我青翼军十万人众,无数兵将不曾死于敌人之手,但归来来后却饮恨亡于暗箭之下,我被暗卫追杀,功力全失,这两年虽有恢愎,却大不如前,很多臣子内斗是把好手,诬陷良臣是竭尽全能,皇上借这等人之手屠杀护国之臣,一切不过因自己一点疑心,这样的皇上想什么,臣不知,只看所为确实是御磨杀驴之举,至亍你追到这小院来,也许有一点你认为的真心,在臣看来,不过是一切安心后的闲情逸趣,也许是熊掌啃惯了,想尝几口野菜呢?恕臣难以从命,要杀要剐,随你心情,放了周玉郎就行。

" 娘子!"

突然,周玉郎一声断喝,慕文白吓了一跳,转头瞧他,这可是周玉郎第一次叫她娘子呢!只见周玉郎双目赤红,紧紧盯着她:既已订三生之盟,夫妻之间岂有背弃之理,我一个男人,把自己的妻子抛出去求活,虽生如死,我恨自己不能权势盖天来护你周全,但在你死之前,我必先陈尸于地,以全拜天地时所许之诺!娘子,你不知道吧,你初来时,我便很怜惜你,怜你女儿之身,却载国之命运,最终被朝廷辜负,流落于此,我很早便心仪于你,但想到你是巾帼豪侠,我深知与你不配,一直摇摆不定,但方才我悟了,爱慕便是爱慕,配不配有什么要紧,在一起才是最重要,只要娘子心中有我,既是天下人都认为我与娘子不般配,也没关系,娘子我也有一首不成器小诗送你,你且听着:

常愿斜光至,小庭万世待

松柏何为直,桃李意脉脉

离乱悲人世,月光天地改

御冠无着衣,已知玉杯意

儿女生死同,黄泉心犹在

他缓缓拿起了被方胜之拋在地上她写的诗,他本以为自己要流泪,却没有流出泪来,他如往日一般平静的道:娘子,罗带同心,结已早成,自当生死与共,古往今来,茫茫无垠,世间美丽的女子,自然是多的数也数不清,我喜欢上了娘子;世间英俊的男子千千万万,如恒河流沙也数不清楚,娘子却也只喜欢我,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起,世间的其他男子与女子再也不能与我们相干,你想要背弃我离去那是不行的,纵然是皇上,也不能强夺他人的妻子,既然不能反抗,那我们就死在一起吧,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与所爱在一起,生死都是狂欢。

慕文白听到了她心中绵延不尽花朵开放的声音,春风十里,蜂围蝶绕,意乱情迷,虽然一直说不怕死,但这一刻她是真不怕了,有一个人会一直在她身边,她再也不孤单了。她真想扑过去亲他几口,可恨这些人碍眼,阻她一近芳泽,周玉郎也眉眼带笑瞧着她那直勾勾的眼神不躲避,仿佛在说:你来呀,来呀,我等着呢!

他二人柔情迷意,皇帝再也看不下去,一拍石桌站起来,那桌孑立时裂了,方胜之屏息立着不敢有稍动。

许久,皇上一挥手向门外走去,忽喇喇十几人也一起跟过去,慕文白立时爬跪在地上:谢皇上天恩。

皇上头也不回:你怎么知道朕饶过了你?现下倒乖巧了,你不是不怕死么?叩起头来还是利索的很,也罢,你那班忠心的手下也四散`了,朕又何必赶尽杀绝,让你那颗头先寄生着,朕那日不高兴了,再割下来作个酒具赏玩。

慕文白直起腰来,嘿的笑了,耸耸肩道:千古艰难唯一死,若能按自己心意活着,自然还是活着的好,圣意难测,皇上知道了臣已是无碍之人,忽然有饶了臣的意思,臣怎能不知,自然赶快谢恩。说着她又爬直了,脸贴着地,扯直了嗓子喊:谢主隆恩!

皇上看着滚刀肉般的慕文白,又气又笑,心里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悲伤,他叹了叹气,突然又道:朕确实有负青翼军,若他年国有危难,将军又当如何?

慕文白立起身来,拱手正声道:山河无辜,民众无辜,臣既生长于这片土地,若国有危,皇上还愿用臣,自当披甲执戈,血洒国土,效忠君上。

皇帝点点头缓缓道:你是臣,我是君,永远只是如此罢了,他再也不愿多看一眼,疾步走了出去,一干人旋风般消失了,大门肃闭,花树自在,一切仿佛一场梦。

慕文白欣喜若狂的向周玉郎扑过去,周玉郎也展开双臂迎抱,慕文白感谢天,感谢地,感谢莫名其妙出现的皇上,就这样发了一顿龙威,其实还真帮助了自己,否则还不知道周玉郎什么时候表态呢。她怕是还要在这里狼吃天涯,无处下口一段时间,她对皇上的各种不满瞬间消失了不少,这疑心多病的皇帝终于贤明了一次,她的终身大事意外就这样完成了。她不知道皇帝也正在回京的路上暗暗后悔自己因不见慕文白良久,太过心急的亲自出面,他不曾想到小小书生,如此硬气,还真是小视了周玉郎,若徐徐图之,不要和慕文白正面对抗,又何至于此呢?这成了后半生皇帝经常暗暗思考一个问题。

当夜,红罗帐内,慕文白披着秀发,得意地笑着向周玉郎走过去,她激动的挥舞着魔爪,打算今夜要好好调戏拥抱一下自己肖想了很久的美人,却不知周玉郎一向乖觉的脸上,也是一副神魂飘荡得意的样子,慕文白还没有来得及出手,便被周玉郎紧紧的抱住,噙住了芳唇,一向文弱的他这时力气却大得出奇,他亲着慕文白脸蛋儿喃喃地说:娘子我想……我想与你这样很久了,今夜终于美梦成真。你知道吗?你的容貌、身段、还有你的性格,我哪里其实都很喜欢,每天都看个不够,世间像你这样独一无二的女子再去哪里找呀,我实在太运气好了。什么?慕文白愣住了,听这意思,他对自己想法也不少,那他这半年来百般正经是为了什么?她上蹿下跳,对他百般诱惑。难道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他是在装无辜,装呆愣?等着自己送货上门,他好掌握主动权?他也太能装、太沉得住气了吧?这若是一场战争,自己不就是失败的那一方吗?这帮文人也真是......慕文脑中千山万水,思绪潮涌,周玉郎脑中却一片空白,一脸的欢喜,他什么也不想了,吻着她的脖颈,神不守舍,情意如潮,对她往日的怯意也在红烛的映照下全都拋之脑后,只想今日一看春光,他胡乱伸手去解她的衣扣,要赴这等了似乎一世一生的鸳盟,销魂当此即,罗带轻分,香囊暗解。她一动不动任他温存轻薄,内心一声声嚎叫:敢情自己才是中计的那一个,这个书生的心眼和朝中那般奸臣文人的心眼一样一样的,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永远是四处上当的那一个?这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呀,好容易摆脱了朝中那帮臣子的围追堵截,没想到家里的这一个也是不省油,看来只有在战场上她才有可能取得胜利,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那么迷恋战场,只有在那里她才永远不用怀疑自己的智商。

明月高照,庭院陷入沉睡,慕文白的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她怀疑着幸福着,与身边的人一起同入梦中。

万里山河人安在,一树庭院一树风

桃李花红自当时,裁出人间一段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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