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毕业之后，他应聘进了一家出版社工作，这家出版社有一个匪夷所思的潜规则，就是，每个人都要养一盆花。

刚进公司的时候，他也是疑惑不解，干嘛非得养花，我来公司是发掘先锋作家的，又不是做花农，这公司毛病事儿真多。

很快，他就和公司的新员工打成了一片，最初大家也和他一样困惑。慢慢地，结伴吃饭或者工作偷闲扯淡的时候，聊起李姐桌上那盆玫瑰：

哦，见了见了，那花开得艳得很，骄阳似的，跟李姐一样雷厉风行，就是有刺儿。

你个怂货。

好看有啥用，要我说，还是王哥那盆栀子花，那家花一开，隔老远就闻着花香了，香气缭绕，心情能不好吗？怪不得人家业绩那么高，噌噌往上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和自己一起进来的同事桌上全都摆上了花，有养月季的，有绿梅，有吊兰、文松、百合、海棠、仙人球，还有各种各样的多肉，稀奇古怪的，他也叫不上名。那天刘哥端着一束自己做的串珠假花就来上班，全办公室人用看耍猴的目光把刘哥从门口盯到了他工位上。

大家扯的淡也变了，开始叨叨自己的花什么时候开、几天浇一次水、花开的时候香不香、又有虫子蛀了、烂了根。

大家都想把花养大，都说等我这花开了，就买个大花盆给它移进去，这年头自己都蜗居了，养个花总得宽敞宽敞吧！

不过，出版社的工作没日没夜的，不是得飞到手下的作家屋子把他从床上提溜起来码字，就是天南地北地到各个书店推销书，再不就是寝食不顾地忙着校对手头的文字，花也就是有一天没一天地浇着，能开花的是少数，大多是三天两头地换着，这不，前天旁边一小姐姐还养君子兰，今儿换水仙花了。

你不说你不喜欢乾隆吗？临水自照，爱的只有自己。

这么麻烦，那干脆就不养了呗！

嗯？你认真的吗？这可是我们传承了数千年的企业文化...

他也要养一盆，漂亮的、开花时间长、花香四溢、一眼就把别人震慑的那种。

那天下班之后，他坐在小区楼下花园，看着邻居家小孩嬉戏，大爷大妈舞剑打太极。突然，他在一池子叫不上名的花草中，看到一株叶子修长的绿植，他走过去蹲下来借着残存的晚霞欣赏着。

他动心了。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拿着工具把那株植物移到了自己的小花盆里，手捧着坐地铁上班去了。

呦，有花了！

嘿嘿！

不错啊，挺好看的

瞧着小叶儿绿的，年轻力壮，开出来的花一定漂亮。

那是，也不看看谁养！

哎呦喂，夸你还上天了。

哎，你们看，这叶子边缘还有齿呢？

就是哎，这是什么品种啊？

好像是狗尾花。

狗尾花？

什么名字？

没听过啊，你听过吗？

你们哪听去。这是我托朋友专门从国外带回来的，常春藤最新培育出来的新品种，看在我们多年老交情的份上才给了我这么一株。

从那天起，上班成了他最快乐的事情，他比闹钟醒的还准时，穿衣洗漱吃早饭一气呵成，他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用清水擦拭那株狗尾花的叶子，他的花是办公室最亮最干净的。

也因为如此，他成了每天第一个到办公室的人。老板看在眼里，这么努力，是该重用。

他开始期待花开。

他就这样悉心呵护着，等啊等啊，一整个夏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那天入秋，天一下就凉了，呼呼挂了一晚上的风，第二天，他像往常一样第一个到办公室，走到自己的工位上，竟然发现桌上那盆自己精心呵护了好几个月的狗尾花有片叶子变黄了。

他的心咚咚咚地跳了起来。

他赶紧回头，四下张望，一个人也没有。

他以迅雷之势将那片变黄的叶子一把揪下，塞到了口袋里。

嘶！

食指指尖一道鲜红的血痕，刚刚不小心被那叶齿划伤了。

一整天，他都没什么心思工作。

下班回家，他对照着图片到处搜寻，连饭都顾不上吃，找了一晚上，最后终于在动植物百科全书中找到下面一段话：

狗尾草，禾本科，无花无果...

他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上的这段话一动不动，他想起了他们相遇的那个傍晚，最后一抹夕阳以自己金色的余光照着整一片大地，临走了都要燃烧自己染红那么大一片天空，傍晚的凉风越过树叶吹在自己脸上，一股雨后淡淡的绿叶苦涩还夹杂着这个春天就要凋谢的桂花最后一缕香甜。

他在那么多艳丽的花朵中独独看中了它。

第二天，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到了办公室。

习惯让他仍旧第一个到。

又有一片叶子变黄了。

那天经理来到他工位上把资料交给他，看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劝他年轻人也别太拼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这要是垮了，挣再多钱都让医院抢了，顶啥用呢？

知道了，谢谢经理，我就是昨晚上没睡好。

唉，也得学会照顾自己，今天早点下班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好。

誒，你这绿植不错，挺别致啊，开花了吗？

...嗯，那，那个，就，就开了。

开了记得拍张照给我啊，我还没见过这个品种呢。有品位！

...好的，经理，开了花一定先给您看。

越来越多的人问他，花什么时候开，他总说快了，快了快了。

他想要像那小姐姐一样换一盆，却总下不了决心，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是那天下午的夕阳？

是这些日子每天擦拭的习惯？

是同事们的夸赞？

可，总要结束的，狗尾花，狗尾草，无性繁殖，无花无果，等这个秋天过去，等这些正在变黄的叶子掉光，真相总要见人。

他开始恐慌，每天看着它，都是一场内心的纠葛。

慢慢地，他来的不那么早了，每天坐下的第一件事也不是擦拭还坚持绿着的叶子，而是默默地把那片在昨晚悄悄变黄的叶揪下来塞进裤口袋，下班后悄悄丢在地铁站的垃圾桶。

要是它能自己病死就好了！

那天小组例会，他满脑子都是“怎么死”，经理说的话他一句没听进去。突然大家都不说话了，他私语旁边的同事才知道，原来有份工作要出差外地一个月，大家都拖家带口的，谁愿意去。

经理，我去吧。

一个月后，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桌上的狗尾草死了没。

啊...！

咋啦，大早上的咋呼啥呢？

我的花，我的狗尾花，死了，这可是我同学专门从国外给我带回来的呀？

你这出差一个多月，也没人浇水，能不死吗？

可是，我还没看它开花呢？

唉，这么好看，是可惜了！

我说你也别太伤心，这世上好看的花那么多，这株死了，再养一株，哈。

实在不行，让你朋友从国外再给你带一株回来。

再说，这出差，也不是你能决定的，这不是没办法嘛。

...

刘哥，我的花，死了！

欢迎加入无花员工行列！

后记：

狗尾草，常青植物，禾本科，性寒喜阴，叶色深绿，边缘有齿，作用不明，无性繁殖，无花无果，常生长于悬崖边，生命力顽强。旧时常入药，祛风明目清热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