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理串 摘述
二十一日,乘火车赴大阪。
大阪街道方整,居民环境繁华兴盛,仁德帝旧都,古称浪速。相传神武帝东征到此,遇到潮水急涌,所以名叫浪速,后来讹传为难波。城内有大川名淀川,发源于近江,并汇合各条小川,一起并为巨流,绵延横亘于市中,市民引水为渠,纵横交错,四通八达。河上架桥百余座,下面行船穿梭如织,运输方便。其在淀川中有大桥三座,分别是天满、天神、难波。淀川向西流到难波桥,分为二支。向西流到安治川桥,又重新合二为一,开始向西流入大海,这就是所谓的安治川。
还有一条河流,由安治川桥东南流入海,名叫木津川。港口船舶紧挨在一起,风帆高挂,是东瀛的巨埠。
前往各书肆寻访古书。见朱舜水的墨迹,高僧一行手迹,《大日经》墨迹,还有古钞本密教的经本。晚上住在宁波商人王方洽的寓所。
二十二日,乘火车赴西京。西京街道平坦,气象秀丽幽隐。刚刚到达时,看到竹荫遮蔽着道路,河流萦洄,饶有幽趣。前往各书肆寻访古书,西京多古本佛经,价格也不便宜。去拜访小野君湖山长愿、谷君如意铁臣、江马君天江圣钦,都没遇到。三人都在广濑氏家中。
前往广濑氏家中,广濑君充藏,日本国的辩护士,就是律师。住所叫大观楼。前面有一个园林,穿池架石,亭台楼榭环列,林木幽深秀丽。会冈君鹿门刚从东京来,广濑君留宿。这晚特地设宴招待,邀请本地名流举行书画雅集。广濑君夫妇通过介冈君邀请庆澄参加雅集,并且会见了冈君鹿门,中村君确堂,林君双堂,内海君吉堂,同席者有十余人。各位都是京城中名士,长须古貌,散步园林,品茗赏画,望去好像都是神仙。小野君年龄最长,已经八十多岁了,精力强健,兴致淋漓,庆澄举杯祝他高寿,小野君举杯回礼。酒正酣时,庆澄即兴口占一绝,林君双堂依韵酬和。饮到半夜,各自散归。
夜宿内海君吉堂家。内海君善于作画,曾经靠画技客居杭州五六年,获千金而归,所以精通汉语。初次在广濑氏家中相遇,邂逅如同故交,得他翻译才和其他人交流。宴席散后,就住宿在他家中。
二十三日,前往参观皇居。西京古时有左右二京。现在所留存的只有左京,仅有六条街道,分为上、下京。旧皇居在上京第一条,就是所谓的平安城。皇城外面有茂川,绵延横亘南北,经过二条、三条、四条、五条、七条大道,靠着堤岸架桥,以方便来往。
这地方的街道宽阔,秩序井然,群山环抱,深翠如滴。今天午前去登山观览西京全胜,看到它内蕴深厚,自有归宿。从日本全国看,东京是枢纽,以都城形势看,东京似乎不如西京坚固,日本人如果以西京为根本重地,另外设陪都如中国的盛京,也难道不是可以的吗?
过二条城,城内有离宫,城墙保存完好,就是城濠太窄,而且少水,差不多都要淤积了。过加茂川,川中有很多沙子,水很浅。居民沿着河堤搭棚架于河上,作为纳凉的场所。傍晚游人如梭织来往,妇女孩童哗笑之声不绝于耳。
二十四日,前往游赏琵琶湖。琵琶湖属于近江境内,为东瀛的巨湖。湖光秀媚,仿佛中国杭州的西湖,只是湖上的点缀稍逊。内海君曾经告诉我,湖上有八景:分别是三井晚钟、石山秋月、唐崎夜雨、势田夕照、矢桥归帆、比良暮雪、坚田落雁、粟津晴岚。当日访三井寺,登高远眺,远近都在视线中。来到寺中,遥望眼前的各景点,虽然不能辨识各处,但全湖的佳境都已经进入我的胸中。
游玩结束,口占一律:“琵琶湖畔发棹歌,风帆上下行人多。日光荡漾树摇碧,烟景苍茫鸥浴波。作者世无白居易,好游今有苏东坡。远来不惮万余里,独放轻舟载酒过。”
二十五日,再访冈君鹿门于广濑氏家。冈君名千仞,是仙台侯藩臣。奥羽之乱,冈君仗义抗争,下狱差不多快死了。维新后升为大学助教。今年七十多了。嗜好研究史学,擅长于辩才,著有美、法二史及《尊攘纪事》各书。又曾经游览中土,南边到了两广,北边到了燕齐,东边游历了吴越,著有《观光纪游》若干卷。
会面交谈了好久,广濑君夫妇招待午餐,同席者有六人,冈君陪座。东洋习俗凡是盛宴,必定会首先进生鱼,庆澄婉拒致谢。冈君戏说:“樊哙不辞吃生肉,你怎么在意吃生鱼呢?”庆澄说:“我因为羞于与樊哙这样的人为伍。”冈君笑了,庆澄接着说:“狂言只是让你一笑,不要怪罪。”宴席间又与广濑君谈论律制学和日本近事。用膳完毕,太阳已经斜落了,就辞别回去了。这次游程,冈君和广濑君夫妇招待非常热情,不胜感谢,临别时有些黯然。
再访江马君天江。江马君本来是近江人,接着到美浓,开始从事行医。有儿子继承他的职业。善于书法和作诗,著有《古诗声谱》及《赏心赘录》各书。今年六十九,长须飘垂到腹部。在家不从仕途,著书以自娱,悠然于尘世之外。品茗交谈时出示最近的新诗及照片赠送。家中有媳妇和侍女侍奉,表情都很端庄恭敬。
游金阁寺。寺外旁边有所房子叫鹿苑,有注解称:通称金阁,是足利将军义满菟裘之地也,就是告老还乡后的隐逸之所。寺僧带领由小门进入,只见其依山为园,凿池堆石,古松蟠郁。靠池边有小阁三层,用金子装饰,所以称为金阁,但是已经剥落殆尽。上面有小松帝御书“究竟顶”三字,但是题额也模糊,不可全部辨识。又有足利义满像,正襟危坐,气象昂然。
出阁走了几十步,寺僧又带入足利氏书房,参观所陈列的古书画及古器,就匆匆告辞了。义满晚年皈依佛教,所以营造了这金阁寺,来排遣晚年。听说东洋的豪杰,生平建功立业,雄视一代,而最终往往遁入空门,以证菩提。这是因为物极必反,也是人生自然之理,不值得惊讶。
西京有很多古寺,这次游期短促,如青莲院、知恩院、高台寺、清水寺、大佛寺、南禅寺、本愿寺、三十三间堂,都简单地游过。里边有几座寺院壮观无比,但是如走马观花,目不暇接。虽有寺僧带领作为向导,历历指点,但是日语喃喃,苦于不能理解。记得所游历寺院,只有南禅寺古物最多。寺是某古帝的离宫。里面有古时的书画琴剑及宫内的杂具,有古瓦砚一方,千余年的古物,甚为珍爱。此外各寺所见有平秀吉画,赵子昂画,米元章墨迹,苏东坡墨迹,其余珍奇古玩,不能枚举。又听说西京有岚山,风景很好,不能游览,非常遗憾!
二十六日,乘人力车赴奈良。奈良是大和山城交界处,日本旧都,恒武帝北迁山城,所以称为南都。日本自神武帝奠鼎大和,历经数十传,虽然期间有迁搬,但是还是没有离开大和居多。大和就是所谓大倭,中国古时候通称倭奴。根据日本人的说法,倭奴是委奴的讹称。委奴在筑前国,旧有土人在志贺岛发掘出光武赐委奴国王金印,这就是一证。但是委奴还是倭属,可见当时称为倭奴,实在不是没有根据的。
游二月堂、三月堂。二月堂香火颇为兴盛,里面多悬铜灯,是土人酬敬神灵的物品。三月堂建于千年前,里面所陈列的物品都是千四五百年前的。根据日本人的说法,东洋古寺虽然多,但是都是屡次经翻新修筑,只有三月堂巍然屹立,历经千年不改旧制,这难道是神灵对它单独厚爱吗?
游大佛殿,大佛殿是日本三大景观之一,圣武帝所创立的,现在正在做工修缮。殿高十六丈,前面有数根大柱,柱子的直径有丈多。殿前的厅堂也壮观无比。约计全殿周围有两百丈多。殿中有铜佛高五、六丈,手结跏趺坐,周围有八、九丈。铜殿之后绕有回廊,珍奇的古玩罗列,就是所说的博览会,有古钟、古釜、古刀、古琴、古鼓、古剑、古经函、古弓箭(神功皇后三韩之役所用的)、古寺额(嵯峨皇帝御笔)、古佛(内有僧空海手塑者)、古靴、古砖瓦。又有一女塑像,穿着白衣,披发凝视,仿佛是得其中三昧的。又有上古的假面,中古、近古假面。上古假面甚大,难道身体有小大,古今人有不一致的吗?又有一物,人面鱼身,是真是假,我不能辨识,难道《山经》、《海志》所描述的果然不是荒唐的?参观完毕,大约历时两个小时。这时夕阳将要坠落了,就依依不舍地辞去。
晚上游赏楠公庙。庙前游人如织,热闹喧哗。楠公名正成,奉后醍醐帝讨足利氏。所居住名千早村。依山为城,一夫守之万夫不得过,楠公守卫此处五十年。足利氏不能攻下,后战败死去,当地东洋人崇敬他的义举,就立了神庙来祭祀他,至今他的故事还在当地流传。
二十九日,前往神户。最初庆澄准备从奈良返回神户后,就作朝鲜之游。当时在西京时,广濑君已经致函驻韩东的友人,作为先导。后来因为盘缠不宽裕,而本次秋试,家人曾吩咐要去参加,所以就回程返沪。
初一抵达长崎。登岸与鲁君肖岩、陈君子宽告别,二君都送到海岸。
初二到达长崎。回忆刚过来时,夜晚经过福江岛,只见旋转灯光忽明忽暗,光芒远射。现在登舰远望,不能辨别其处。
初四抵达上海。这次游历,总计经过通商口岸有四个,长崎、神户、大阪、横滨。都城有三个,东京、西京、奈良。大湖一个,琵琶湖。所遇到的中外士大夫有七八十人。返回上海后,就检查每日的手记,略加以删增,整理成一册,取名为“东游日记”。庆澄一直准备前往日本之行已经有五年了,今年得到安徽巡抚沈公的推荐,预先为我铺路,于是就毅然东渡,两个月而归,这也是平生的一大快事。特欣然记而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