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冬天结束前，杨晓羽说爱你是你记忆里最深刻的。冬天结束前是漫长的寒假，寒假开始前是煎熬痛苦的考试周。寒假开始前，你窝在宿舍里复习功课，为了应对期末考试。关於期末考试，你最深的印象就是一堆错乱的字符和一堆没有条理的文字。你的任务就是找个逻辑或者规律，将这些错乱的字符和没有条理的文字串联再加以记忆。按理说，这些文字和符号之间应该没有任何关系的，但某著名学者或者专家认为联系密切。在前人面前，你也只能认为它们是有关系的，并且关系还不是一般的密切。这都是迫不得已，如果你认为它们之间毫无关系，必然也会在试卷上如实填。如果你在试卷上所填写的文字违背了某些学者或者专家的学术理论，那你就得不到好成绩甚至可能会挂科。
你觉得犯不上较真，关於学术这玩意是不能较真的，较真只能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事能不做就不做，就是该做也不能做。寒假开始前，白鹿收拾包裹搭乘火车回家了。他家住北疆，况且期末没有考试，北疆风寒要比洛城更甚，说要在大雪封山前赶回家。白鹿走后，宿舍只剩下你自己。洛城连日大雪，雪花淹没膝盖，从火锅店辞职后，你便再也没有出过门。杨晓羽时常来看你，她就住在25栋335宿舍，下来不费功夫。她说你宿舍黑得太沉闷，毫无生机，像一潭死水。她每次进宿舍前都会打开灯，拉开窗帘。寒风压弯窗前乔木，直冲冲地朝宿舍里吹来。寒风在宿舍里窝成旋涡，又从敞开的宿舍门吹出去。凌冽的风气吹得宿舍毫无暖气，杨晓羽觉得冷就钻进你的被窝。她在被窝里很不老实，总是将冷如冰块的手在你身上乱摸一通。你不怕凉也不怕痒，她见你没有反应也失去了兴趣。她扭过头，背对着你，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嘟哝道：你很冷漠，压根就不爱你。你最厌烦她说这样的话，打心里委屈。
但你并不想解释，即使解释也解释不通。你想如果你证明你爱她，就必须证明你心里有她。她说即使你心里有她，也不能证明你爱她。如此说，你就再也不能证明你爱她。你这样告诉她，她又说：如果要证明你爱我，就必须从行为上证明。也就是说，你的行为必须表达出爱意和温暖，并且这种爱意和温暖只能对我。你想如果按照她说的，你应该是对世间任何实物都必须冷漠。首先要对生活冷漠，其次要对人冷漠，复次要对万事万物冷漠。也就是说你必须对除她之外的任何都必须保持冷漠，如此才能证明你爱她。你想她说得很对，也许爱她就必须对其它冷漠，这样才能全心全意爱她。於是，你向她发誓：我的每个行为都必须表达出爱意和温暖，并且这种爱意和温暖只能对你。发誓前，你觉得你深爱着杨晓羽；发誓后，你突然觉得好像没那么爱她了。像是我爱她就只是那句誓言，说出那句誓言后，便不再爱她似的。你觉察到了内心的突变，但没有告诉她。你想，如果如实告诉她，她又会闹着说你不爱她，又要你赌誓。赌誓并不是恐怖的事情，恐怖的是每赌誓一次，爱她就少一分。你缄口不言，是想爱她久些。杨晓羽嘟哝着嘴，说道：你要爱我，要永远爱我。这句话我像在哪里读到过，依稀记得是法国的某位女士写的。
雪漫洛城时，你和杨晓羽的爱情总是在宿舍里。白鹿早离校，准备在大雪封山前回北疆。这给你和杨晓羽的爱情提供了极大方便。杨晓羽随时都可能光顾你的宿舍，而你总躺在床上，思索些复杂的问题或者看些无所谓的书。白鹿走前，将《穆慕札记》放在抽屉里，落了锁。这种小伎俩压根难不倒你，你用螺丝刀将锁撬毁，《穆慕札记》便能据为己有。关於撬毁的锁头，你只需要在白鹿返校前买一把相同的锁重新锁上就可以。你最喜欢《穆慕札记》中标有数字的那本，那里记载着关於穆慕的情感故事。札记中记载穆慕的感情经历曲折，但总能遇到爱她的人。其中有个名字时维庸之妻的女人，她常深夜出现在穆慕宿舍里。她为穆慕收拾宿舍，给穆慕洗衣服，和他做爱。那女人正是你想要的，如果能娶维庸之妻那样的女人为妻，这辈子也就没有太多遗憾了。你将这个想法告诉杨晓羽，她面露不快，问你：难道我不是你梦寐以求娶到的女人吗？这句话问得你不知所措。
维庸之妻是渴望与幻想，说得贴切些是理想。能够娶到那样的女人为妻便是实现了理想。如果理想容易实现，那便不再是理想。如果娶杨晓羽算是实现了理想，那她必定是维庸之妻那样的女人。但她不是，明显不是。维庸之妻是小说中的人物，是太宰治理想中的女人，是一种不存在的存在。之所以说是不存在的存在，是因为集聚成她的原型存在，而实际上集聚原型塑造成的实体只存在於小说中，不存在於现实中。杨晓羽是现实存在的人物，你能拥抱她，亲吻她和她做爱。她问你：难道我不是你梦寐以求娶到的女人吗？这句话令你不知所措的原因并非是这个问题难以回答，而是因为这问题本身就有问题。杨晓羽的问题是她和维庸之妻相比，哪个是你最理想的伴侣。这问题本身存在的问题是无法相比，维庸之妻的存在是虚幻，杨晓羽存在是实名。虚幻与实名相比，肯定是没有结果的。如果杨晓羽拿她与夏萱相比，问哪个是你最理想的伴侣。这个问题是真实存在的，而杨晓羽拿她与维庸之妻相比，这个问题本身就不存在。你没有回答杨晓羽，因为这个问题解释不清楚。解释不清楚的问题，本身就不能解释。杨晓羽夺去你手里的《穆慕札记》，抱在怀里，任你怎样求饶也不给你。棕褐色牛皮札记本紧贴着她微隆的乳房，棕褐色衬着她的皮肤愈加白皙。她抱着札记，你抱着她。她抬头吻在你脸颊上，像电流般贯穿全身。这贯穿全身的电流，令你思维窒息，吻上了她单薄的嘴唇。你粗糙的大手在她身上不停地画着圆，从肩膀到后背，从小腹到乳房。你的嘴唇也不停地画着圆，嘴唇到面颊，从面颊到额头，再返回嘴唇。
偶尔你也尝试着另外一种画法。从嘴唇到脖颈，从脖颈到肩膀，从肩膀到乳房，然后再从另一侧的肩膀、脖颈返回到嘴唇。杨晓羽很欣赏你画圆的技巧，有些写意笔触的韵味。说起画圆，你最喜欢在她乳房上画圆。杨晓羽的乳房不算丰满，但曲线极为完美，抚摸起来手感也好得要命。她的乳房通常凉冰冰的，像极了涂乳浊釉的精美瓷器。如果杨晓羽放开札记，她的乳头应该是粉红色的，像唼呷的锦鲤挺起的鱼头。关於这个问题，你和她讨论过。但她总是骂你混蛋，双臂抱住乳房，不再和你亲热。这件事令你很苦恼，苦恼并非因为她不再让你抚摸她那里，而是不得与她讨论关於她乳头像锦鲤鱼头的问题。最重要的是这件事除了和她讨论，再也不能和任何人谈及。说起乳房，你想起《穆慕札记》里的维庸之妻，她的乳房和杨晓羽比起来，哪个手感更好些呢？这种比较又让你想起杨晓羽的那句话：难道我不是你梦寐以求娶到的女人吗？你也会犯杨晓羽犯过的错，这说明每个人都会拿现实与虚幻相比，这件事你也无法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