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铁木曾
1
“喂，我的袜子呢？”翻遍了三个衣柜依然无功，我终于忍不住跑到卫生间门口大声咆哮。
门打开，钻出一张脸，脸上敷着劣质面膜，眼神空洞。
“晾在外面”，她淡淡的看了我一会，淡淡的说。砰的一声，门关上。
我一下子愣在当场，把牙齿咬的咯嘣响。良久，一阵索然无趣的感觉涌上心头，先前的愤怒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我默默的转身走向阳台，心中无喜无悲。
我用撑衣杆取下晾着至少有二十双袜子的大晾衣盘，每一双都摸一下，每一摸都很轻柔。
湿的！全都是湿的！
心中已经化灰的无名之火腾的一下复燃，整个夜空都被烧成血红色。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下，十点整。
算了，再去买一双吧。
砰的一声巨响，我摔门而去。
“要死啊！”
我听到隐隐一声咆哮传来，在深夜的楼道和我漆黑的心里反复回响。
2
对面楼的火锅又在楼下瞎转悠，看见我出来，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狂吠。我作势要冲过去，火锅见势不妙，呜咽一声撒丫子就跑。
“小狗崽子，真没家教。”我笑骂一声，拐弯向下坡处走去。
我住的楼栋在一条商业街的楼顶上，一条大长坡是出入小区的必由之路。坡道两侧有几棵合抱大树，枝桠密集、枯叶繁盛，路灯如米粒之光，一到晚上就如深山老林通幽径，影影幢幢，黑暗而漫长。
啪的一声点燃一支七匹狼，我憋足气深深的吸了一口。目光聚焦，香烟的小小火圈向我蔓延而来，烟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枯黄变作赤金色，手指传来一丝灼热。这是我抽烟的一个小小习惯，第一口总是恶狠狠的。
“哎，你好！”
心神恍惚的当口，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只苍白的手搭在我的右肩上。
电光火石间，我右手握拳，身体极速后转，右肘向后斜挑而去。
“啊！”一声尖叫近距离刺入我的耳膜。与此同时，砰的一声，我一肘击中，眼中也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两个学生模样的男女，女生保持着惊声尖叫的口型，男生两只苍白的手捂着右边下巴，眼神怨毒的看着我，画面定格。
“哎呀，真是对不起，条件反射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立马反应过来，一脸真诚的连连道歉，脸上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没关系”，男生虽然脸色依然不快，但稍有缓和，没有发作。女生则不断的抚摸着自己的酥胸，惊魂未定。
“实在对不起，没事吧，受伤没？”只要别人态度在，我一般还是挺善良的，一看男生侧脸似乎有点肿，我心中惭愧不已。
“没事，都是不小心”，男生脸色渐渐平复下来，只是苍白依旧。
“刚才没注意，你们刚好站在树荫里了，这条坡一直很暗，不好意思啊！对了，你刚才叫我？”
“嗯，没事，不用在意。是这样的，我们家小黑丢了，我们在这边找，想问问你看到没有。”
“哦，小黑是一只猫，您看看这个”，女生看我有点困惑，忙递给我一张A4纸黑白打印的寻猫启事，上面有那个叫小黑的猫的照片。
我用手机屏光照了一下，是一只很常见的虎斑。
“这个倒没有见过，什么时候丢的？这么晚了不太好找。”
“可能刚丢，也可能是早上，或者昨天夜里”，女生带了哭腔。
“因为早上我们都要上班，出门前也都没有留意小黑还在不在，所以不能确定是什么时候跑丢的。不过它一般不乱跑，可能就在附近，应该可以找回来”。男生解释道，脸色焦急，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的拍女孩的背。
“我走过来没有看到，在其他地方看见了我通知你们，这启事上有你们电话，你给我一张”，我听完脸色就有点冷，也不想再跟他们说话，要了张寻猫启事就匆匆离去。
3
“老板，一盒七匹狼”小区门口的小超市一般会营业到凌晨一点左右，此时坐在柜台后面的是老板娘，一个穿着花棉袄睡衣裹黑色羽绒服的中年妇女。
“七匹狼没有”，老板娘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眨都不眨，电视剧里一个帅哥正拿着一个古董花瓶对同伴说“把它交给国家”。
“黄鹤楼！”我语气稍微加重了一些。
老板娘身子稍微侧倾，伸手从柜子里摸出一包软蓝扔在桌上，眼睛仍然一眨不眨的盯着电脑屏幕。
我从钱包里数好钱扔在柜台上，转身离去的时候看年老板娘飞快的扫了一眼柜台，然后继续盯着电脑屏幕，侧着身子把钱摸起来放到柜台下的抽屉里。
哐的一声，我把地上一只统一绿茶的空瓶踢飞。
喵嗷！空瓶正好砸在小区围墙上一只睡觉的流浪猫身上，它惨叫一声跳起来，迅速遁走。
我匆忙一瞥，是一只小虎斑。
4
在小区的篮球场边连续抽了七只烟后，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十一点一刻。弹飞最后一只烟蒂，我深呼吸一次，感觉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下来。
走到那坡道上的时候，我刻意看一一下，果然，那两人还在呢。我直接走了过去，两人看见是我，可能有点印象，没再拦着我发寻猫启事。
“太晚了，你们明天再找吧，它要回去会自己回去；它要不愿意，你们即便找到了也带不回去，你们应该带个手套，搞不好会抓你们”，鬼使神差的，已经上坡的我又跑了回去。
“哦哦，谢谢你，我们再等十五分钟”，男生和女生感激的笑了一下。
“你们可以弄一些它以前爱吃的东西，放到附近，过去的味道并不那么容易忘记”，说完，我转身离去。
咚咚咚！在我敲第四遍的时候，门终于开了。她看了我一眼，转身走进卧室。
我默默的关上门，脱衣服洗澡。一件一件，每脱掉一件衣服，我的心就轻松一分，我的身体却更加冰冷。窗外的北风呼啸的吹，鬼哭狼嚎。
当我脱掉所有衣服的时候，全身上下只剩下了袜子。我盯着自己的袜子，慢慢的举起手，猛一发力，啪的一声。
那一记耳光太过清脆响亮，她应声而出，穿着粉色的睡衣，头发蓬乱，脸蛋红扑扑的。
她看着我脸上高高的五指印，慢慢泪眼朦胧。一阵暖流升起，心里一下子热烘烘的，我微微一笑，轻轻地把她揽进怀里。她哭的越来越凶猛，我却渐渐笑出声来，很开心。
5
“喂！你们家小黑还没找到吗？”我摘下头盔，往手上哈着气。
这是他们寻猫的第七天。长长的坡道一侧洒满了猫粮，一侧铺满了猫砂，一群流浪猫有的在吃猫粮，有的在猫砂上眯着眼睛畅快的大小便。男生拿着一叠报纸沿着围墙捡猫屎，女生则蹲在一群流浪猫中轻轻的抚摸着它们。
“没有，还得找”，男生停下手，跟我聊了起来。
“这不好几只小虎斑嘛，没有小黑？”我看了眼女生的所在。
“没有。”
“你们怎么知道没有？流浪猫中虎斑是最多的吧，而且长的都差不多”
“确实没有，虽然长的差不多，但每只都是独一无二的”男生眼中充满了坚定，那种眼神让我陌生而又熟悉。
“不行就随便带一只回去了，看她跟它们处的挺好”，我犹豫了一下，小声的说。
“不，那些猫以前肯定都是有主的，说不定它们的主人也在找。”
“谁知道找没找啊，每个人都丢过猫，我也丢过，像你们这样坚持一个星期的已经很少了。”
“就算是没主的，也不是自己的，我们只想找回自己的小黑。”
黑夜中，男生的眼睛很亮，像海上的灯塔。
6
一个月过去。
坡道上渐渐繁华起来。猫粮那一侧整齐的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食物和玩具，另一侧各种猫砂色彩斑斓。十几个人站在那里，手里都拿着一叠A4打印纸，每当有人路过，他们就一拥而上。
它们的名字俗不可耐，多逃不出小白、小黑、宝宝、贝贝之类；它们的样子平淡无奇，都是虎斑。似乎每一个人曾有一只虎斑，然后都把它丢失在岁月里。
沉默的回到家里，我搬了把椅子，在衣柜顶上一阵捣鼓。终于翻出一只布满灰尘的纸箱，里面装着没用完的猫粮、猫砂和一些玩具。我打开电脑，敲出一则寻猫启事拷进U盘。
“喂！你去哪里？”她正在厨房做饭，见我抱着个纸箱要出门，探出个头来咳嗽了两声。
我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喂！早点回来，饭要好了！”楼道里传来回声。
7
“喂，找到了吗？”电话另一端传来她的声音，温柔中带着一点淡淡的愁。
她其实并不支持，但从无怨言，我很感激。这是我出来寻猫的第二年，我走过一个个城市，从南方到北方。
“还没。”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一个结果，不知道那结果带给我的是惊喜还是绝望。
“今天又有人来，也有几个小区里的人走了”，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跟我打电话汇报小区寻猫的进展。现在小区里的人们都习惯在下班和周末的时候在小区里寻找他们丢失的小虎斑，除了那个坡道，其他几个进出口也都被整理成了寻猫集市，人们每天交流心的进展和心得，相互鼓励、一起坚持。也有一些其他小区里的人来到这里逗留几天，甚至偶尔会有其他城市的寻猫者到来，对长途跋涉的寻猫者，人们总会心中钦佩、以礼相待。
“哦，你呢？”我轻声问道。
“我也偶尔会去啊，但只在小区里”就像那些坚持每天花时间寻猫的人一样，我走以后，她每天都会坚持做晚饭。
我沉默片刻，挂断电话。抬起头的刹那，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我愣在那里。
前方一只巨大的老虎冲我呼啸而来，我一动都不敢动，尘土飞扬，它脸上的虎须扎到我的脸上，生疼生疼。
“小黑！总这么淘气！”老虎的背上驮着一男一女，女人拧着老虎的耳朵娇嗔一句。
“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你刚才站在树荫里了，小黑突然跑起来，我们就没注意到前面有人，没事吧，有没有受伤？”男人一脸歉意，脸上是略带尴尬的微笑。
“没事”，我看了两人一虎一眼，默默的向前走去。
我认出了男生和女生。原来，小虎斑在离家之后变成了大老虎，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小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