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读书总是快乐的事情,能够让人抛开身边的烦恼,随时随地躲进作者构筑的世界里游历。那些故事有的欢乐、有的荒诞、有的温情......当然也有悲伤、残酷的故事,但每当合上书本的那一刹那,还是能长吁一口气,幸好这只是个故事。
而《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只有这一本,我难过、心痛、扼腕叹息,我合上书甚至不能拍拍胸口安慰自己。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是一个花季少女生生撕扯开自己的伤口用血书写的故事,是一个用作者生命来祭奠的故事。
这本书太苦,每一段话、每一个字都声泪俱下,读书已然如此,实在不敢想象写书之人是怎样一种痛苦。
大部分的文学作品,主人公历经磨难,到最后也能苦尽甘来,生命得到救赎,与生活达成和解,实在不济也能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而《方思琪的初恋乐园》没有预期的救赎,反倒是以作者自杀作为结局。在这场自杀的事件里,每个可能拯救房思琪的人都没能伸出援手,甚至成为了帮凶。强暴是社会性的谋杀,就连在座的你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已婚辅教名师李国华五十岁了,诱奸十三岁的房思琪之前,狩猎学生的经验已经很老道。
我下楼拿作文给李老师改。他掏出来,我被逼到涂在墙上。
老师说了九个字:「不行的话,嘴巴可以吧。」
我说了五个字:「不行,我不会。」他就塞进来,那种感觉像溺水。”
李国华这个衣冠禽兽将人世间的丑恶展现在十三岁的房思琪面前,却用爱的名义为自己无耻的行径开脱。
李国华对着天花板说:「这是老师爱你的方式,你懂吗?你是我的,你喜欢老师,老师喜欢你,我们没有做不对的事情。这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能做的最极致的事情。」
实在是太臭不要脸了,我打字都生气。把性侵幼女说得那么超凡脱俗,你很棒棒哦!
强暴是社会性的谋杀,社会对性的禁忌感成为李国华的行凶的武器,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到他的身边。
于是房思琪默许了李国华的行径,并且说服自己是爱老师的,尽管这段畸形的爱恋让她无比痛苦,让她彻夜不眠,让她精神衰弱。作为受害者,她没能成为自救者。她没有努力摆脱李国华的的魔爪,她没能抚平伤疤重新鼓起勇气面对这个世界。
对于受害者,我们不能苛求其一定能实现自我救赎,因为伤痛太大太深。我们不禁要问,她周围的人,她的父母朋友到底去了哪里?这些本能帮她预防伤害,或是鼓励她重新站起来的人在这场悲剧中承担了什么角色?
房思琪的父母把女儿忙不迭得推到李老师面前,同意李老师带思琪去美术馆,全然不顾女儿愿不愿意,于是李国华带着思琪去了宾馆而不是美术馆。孩子脆弱易受伤害,本应为其筑起坚固堡垒的父母却对这个险恶的世界不加设防,亲手把孩子推送到了禽兽面前。
刚刚在饭桌上,思琪用面包涂奶油的口气对妈妈说:「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
房思琪不是没有尝试寻求过父母的帮助,只是父母在这个事故中永远缺席了。
书中遭受李国华性侵的另外一个女生郭晓奇,父母在得知女儿与老师发生了关系,非但没有站在女儿这边斥责李国华,反倒怒骂女儿乱伦,做这种事以后嫁不出去。在与李国华夫妇会面之后,在意的竟然只是还好没有认真争着付钱,大饭店喝个饮料就那么贵。你看,同父母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刘怡婷是房思琪最好的朋友,如同双胞胎一般的存在,却因为嫉妒房思琪带走了李老师的爱而与思琪产生了隔阂。原本无话不说的好姐妹彼此不能相互理解,直到思琪疯了,刘怡婷看到了思琪的日记才明白思琪这些年经历了些什么,可为时已晚。
二十几岁的伊纹是思琪的往年交,是最可能对思琪实现救援的一线希望,可她自己也经受着丈夫醉酒后的家暴。终究没能形成救援。
遭受李国华性侵的另一少女郭晓奇曾经在网络上曝光李国华的禽兽行径,
「所以你拿了他多少钱」
「鲍鲍换包包」
「当补习班的老师真爽」
「第三者去死」
「可怜的是师母」
「对手补习班工读生发的文吧」
「还不是被插得爽歪歪」
每阅览一个回应,晓奇就像被杀了一刀。
原来,人对他者的痛苦是毫无想象力的,一个恶俗的语境——有钱有势的男人,年轻貌美的小三,泪涟涟的老婆,把一切看成了一个庸俗的语境,一部八点档,因为人不愿意承认世界上确实存在非人的痛苦。
键盘侠拦住了拯救思琪的最后一道网。
网络真是一块绝好的遮羞布,明明在现实世界里人模狗样,隐匿在网络上就变成了满嘴生殖器的loser。我时常很害怕在网络上发声,因为怕被营销号带起的节奏只是事件的冰山一角,而我却成为助纣为虐的人。你以为的道德正确,你随口一句的发泄,有时就成为杀人于无形的刀锋。
这一场悲剧就像是房思琪站在了高楼顶端,被李国华推了下去,而她的父母朋友、和她经受同样遭遇的人和网络上悠悠众口就这样看着她下坠,下坠,直至毁灭。如果说李国华是杀死房思琪的凶手,那么所有人都是帮凶。
这是房思琪的故事,也是作者林奕含的故事。
有人问林奕含,整个书写让你害怕的是什么?
林奕含:我害怕消费任何一个房思琪。我不愿伤害她们。不愿猎奇,不愿煽情。我每天写八个小时,写得过程中痛苦不堪,泪流满面。写完以后再看,最可怕的就是:我所写的、最可怕的事,竟然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而我能做的只有写。女孩子被伤害了。女孩子在读者读到这段对话的当下也正在被伤害。而恶人还高高挂在招牌上。我恨透了自己只会写字。
2017 年 4 月 27 日,林奕含上吊自杀,她最爱的文学最终也没能拯救她。
很抱歉以这种方式认识你,天堂无忧,望你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