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夕四少

　　晴雯是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中排在第一位的丫鬟，判词说她“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这话在原文之中是有对应的。

　　晴雯牙尖嘴利，心直口快，嘴不饶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受不得欺负，所以宝玉说她“满屋里就只是他磨牙。”晴雯其人的命运，用现在话说就是小姐身子丫鬟的命，所以说她“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晴雯的“风流灵巧招人怨”招来的怨不仅仅来自怡红院内部，覆盖整个贾府看她不顺眼的人，也是因为她的风流灵巧，最终为自己招来了被驱逐的命运。

　　那么晴雯到底是如何被撵出大观园的呢？仅仅只是王善保家的告密吗？细读之下，晴雯反复说过的一句话引起我的注意，也许正是这句话，导致了她最终被赶的命运，且因为这句话，她在一些人的眼中必须死！

　　原文第二十回，元春省亲回宫之后，因为是在正月里，闺阁中忌针黹，却都是闲时，晴雯她们都去赌钱玩乐，只有麝月一人在家看家，后来宝玉给麝月篦头，输了钱的晴雯回房取钱，三人就有了一段精彩的对话。

　　（宝玉）只篦了三五下，只见晴雯忙忙走进来取钱，一见了他两个，便冷笑道：“哦，交杯盏还没吃呢，到上头了！”宝玉笑道：“你来，也给你篦一篦。”晴雯道：“我没那么大福。”晴雯刚走，宝玉就说了句：“满屋里就只是他磨牙。”不饶人的晴雯听到又折回来问：“我怎么磨牙了？咱们到得说说。”麝月笑道：“你去你的罢，又来问人了。”晴雯笑道：“你又护着，你们那瞒神弄鬼的，我都知道，等我捞回本儿来再说话。”

　　这段话细读很有意思，请注意晴雯最后一句话，她说麝月“又”护着宝玉，也就是说，类似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后来又说“你们那瞒神弄鬼的”，这话有两层意思，一个是“你们”里包括了麝月、宝玉，似乎还有别人，一个是晴雯没有参与“瞒神弄鬼”的那件事。

　　那么，麝月他们究竟有什么瞒神弄鬼的事呢？除了麝月，还有谁？晴雯这句话之后，庚辰本有三个字脂批：找上文。那么在宝玉给麝月篦头，晴雯回房取钱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原文第二十回一开始就说了一件事，宝玉的奶妈李嬷嬷大骂袭人是“忘了本的小娼妇。……一心只想着装狐媚子哄宝玉，哄的宝玉不理我，听你们的话。……好不好拉出去，配一个小子，看你还妖精似的哄宝玉不哄！”

　　这就是脂批里说的“上文”，请注意，李嬷嬷在骂袭人时也用了“你们”，这个你们跟晴雯的“你们”范围不一致，李嬷嬷的“你们”是包括了以袭人为首的围绕在宝玉身边的大大小小的丫鬟，而晴雯的“你们”是把她自己排除在外的。

　　通过李嬷嬷这话，我们知道，晴雯对麝月说的口中的“你们”，至少包含了两个人，即袭人和麝月。

　　针对李嬷嬷大骂袭人一事，心比天高的晴雯是这么看的：“谁又不疯了，得罪他做什么！便得罪了他，就有本事承认，不犯着带累别人。”晴雯说这话可不只是因为她嘴不饶人，而是李嬷嬷的话有所指，不是一般的骂丫头懒惰不做事，她的意思是说袭人勾引宝玉，这属于生活作风有问题，这对于一向洁身自爱的晴雯来说，自然得先撇清自己，因为这事她没做过。

　　这就清楚了，即袭人和麝月跟宝玉是有瞒神弄鬼之事的，且这事事关风月，我们知道袭人在宝玉神游太虚幻境后，就与宝玉试了云雨之情，两人之间再没了秘密，不难猜出，后来麝月又被袭人拉了进来，所以才有了晴雯那句话。当然，这句话晴雯说了不止一次，后文还有。

　　原文第三十一回说了一件事，晴雯不小心弄坏了扇子，然后宝玉、晴雯产生了口角，袭人劝和也被拉了进来。袭人劝晴雯说：“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晴雯听他说我们两个字，自然是他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醋意，因冷笑几声道：“我到不知道你们是谁。别叫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

　　很神奇的是，又是“我们”“你们”的，且晴雯再一次被排除在外，第一次，晴雯对麝月说“你们那瞒神弄鬼的，我都知道。”这一次，她干脆直接揭露袭人“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由此可证，袭人和麝月跟宝玉确是发生了关系的，且不止一次，不然不会那么巧就被晴雯撞见。

　　晴雯自以为拿住了袭人和麝月的把柄，她不知道，危险正在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有时候手中握着一个秘密，用好了是幸，用不好可能就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原文第七十七回，晴雯被驱逐，看似是王善保家的告密，但背后却有着更深的原因。晴雯被撵后，宝玉跟袭人哭诉道：“只是晴雯也是和你一样，从小儿在老太太屋里过来的，虽然他生的比别人强些，也没甚妨碍去处，就只是他的情性爽利，口角锋芒些，究竟也不曾得罪你们。想是他过于生的好了，反被这好所误。”

　　神奇再次出现，宝玉口中对袭人又说出了一个“你们”！很明显，这话说的是袭人、麝月等人，且听宝玉这话的口气，隐约已经对袭人起了疑心。所以，袭人听后的心理活动是：袭人细揣此话，好似宝玉有疑他之意。

　　宝玉的另一句话则更有深意，宝玉道：“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挑不出你和麝月、秋纹来？”后面又说：“你是头一个出了名的至善至贤之人，他两个又是你陶冶教育的，焉得还有孟浪该罚之处！”

　　到这里就又清楚了一件事，即宝玉身边的四个大丫鬟，袭人、麝月、秋纹三人一个阵营，晴雯孤身一人一个阵营。那么晴雯被撵出怡红院的原因就浮出水面了，她的存在威胁到了袭人等人的利益，但晴雯一个人如何会威胁到袭人等人的利益呢？显然是她一直挂在口中的“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即她先后撞见了袭人、麝月等人与宝玉的“好事”，掌握了可以随时让袭人等人永远不能翻身的证据。

　　可以说，晴雯的这句话，既帮助了她一直能够留在宝玉身边，也在最紧要的关头，被步步为营的袭人给算计了。对于袭人来说，她怎么可能容忍不是自己阵营的一个人手里掌握着决定她生死的证据呢？也是在晴雯被赶后，袭人的一段话，彻底暴露了她对晴雯最终忍无可忍不得不斩草除根的根本原因。

　　袭人说：“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就费这样心思，比出这些正紧人来。还有一说，他总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即后来的晴雯已然威胁到了袭人的地位，然而袭人再强辩也没用，在宝玉的内心深处，晴雯还是排在袭人之上的，在曹公心里，同样如此，所以十二钗又副册，晴雯位列第一位，她生时没有压过袭人，但死后却把袭人甩在了后面。

　　虽然有“撕扇子作千金一笑”，虽然有“勇晴雯病补雀金裘”，依然改变不了她“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的命运结局，可悲！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