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看了中央电视台的一个访谈节目,我的心被那个受访者深深地震撼了。那是怎样一个不幸的生命啊,我几乎不忍心进行描述。刚看到他的时候,我甚至没有认为那是个真实的人 :小而孱弱的身体,一颗我从没想象到过的巨大的脑袋,扭曲变形令人惊恐的容貌,我以为是一个漫画人物。认真看了片刻后才知道是一个活生生的真人!原来,他在六岁时候患了一种怪病——骨纤维增生症,骨骼停止发育并异常脆弱,一碰就骨折,面部不断生长变形。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苦难的生命,他的母亲告诉他:“孩子,把头抬起来,你不偷不抢的,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在母亲的鼓励下,他面对不幸进行了勇敢的抗争。因为不断骨折的原因,他只能躺在床上。无法进行正常的学校学习,他识字靠的是字典,其他知识和信息也全部来源于书籍。从坐在轮椅上面对世人惊骇好奇的目光开始,他出租过自己的小人书,开办过当地第一家音像品店,经营着当地第一家婚礼摄像公司,还帮助自己的弟弟筹办了当地第一家影楼。他挣的第一笔钱——八毛,给父亲买了一包烟。他的父母说到他时满脸欣慰,笑意盎然;他的一个员工自豪地说:“他是我们的大脑,他指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看过许多的访谈节目,我惟独记住了他:记住了他坦然自信的笑容,豁达进取的姿态,和他……艰难不幸的人生。他让我想起了一些远去的人和事。
我童年时候,有一个邻居老人,她和所有农村老人一样,过着贫穷朴实的生活。不同的是,她抚养着自己的一个外孙女,一个先天残疾的孩子,我至今不知道那叫什么病,当时人们说那是一个“蛇娃娃”,那个孩子好象和我年龄相仿,我记得她被扶着站起来和我一样高。但是,她什么都不会,不会说话不会爬行,自己连坐都不会,一天到晚只会啃拳头,不断变着“鬼脸”,吃喝拉撒全是老人照顾。当时人们都感慨老人命苦,摊上这么个累死人的孩子。可是我记得这位老人从来没有抱怨过自己的女儿把包袱扔给她,也从来没有埋怨孩子给她带来什么麻烦,她只是扭着一双小脚辛苦地劳作着,有时候她把孩子放在身边,自己做事,这时候,老人常常是面带笑容,边做边逗着她的孩子,说:“毛毛哎,笑一个,吆,笑了,笑得真好看。”其实,那孩子根本不会笑。可是,时间长了,我自然而然觉得那孩子长得真的好看:水豆芽一样细嫩的皮肉,月牙般匀称乌黑的眉毛,带霜的葡萄样晶亮的眼睛,我那时还不会形容人的模样,这些话是老人夸她的毛毛的原话。很长的时间里,我因为自己没有毛毛那样的眉毛眼睛黯然伤神。那孩子在十来岁的时候夭折了,我记得老人念叨过:“我的毛毛是个小仙女儿,回天上去了呢。”二十多年过去了,我还依稀记得老人白发映衬下笑微微的面容和那个孩子吐着唾沫啃拳头的模样。
村里还有过一对老人。我记得很清楚。听人说,那是叔侄俩。叔叔是个瘫子,当他蹲着的时候,我看不出他和别人有什么不同,相反,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他有双永远微笑的眼睛,还双眼皮,当我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每天上学都要从他家门口经过,他还蹲在那里跟我开玩笑,我觉得他比多数大人要亲切。但他只能爬着走路,我印象中他经常穿两双千层底鞋,脚上一双,手上一双。人们喊他“爬娃子”。他爬出门的时候可不是低头爬出的,他一般都是高仰着头,边爬边和人打招呼:“田里去啊,带草帽了没有?今天阳婆(太阳)会很毒,还有雷雨。”人们都说他会看天气。有一个早晨,我穿着新买的鞋子去上学,结果那天真下了雨,回家经过他家门口时正好有一滩水,其他同学都那么将就着过去了,我心疼自己的鞋,正犹豫不决的时候,他转身爬回自家拿出来两块砖头扔进水里,我踩着砖头过了水,回头时看到他灿烂的笑容,至今还依稀回忆得起。他有时候戴副眼镜蹲在门口看书,我不知道他看什么书,但我幼小的心灵里一直认为他是个相当有学问的人。
侄子是个瞎子,据说是生下来就被父母遗弃,是叔叔把他抚养大的。听说会算命,平常在家做个小买卖:卖麦芽糖,一分钱一个的麦芽糖,味道很是诱人,小孩子嘴馋经常去买的,我也不例外。一次,趁大人不注意,我错拿了一张一元钱当一毛钱去买糖吃。我记得他像平常一样拿出自己的几张钱摸索着比来比去,白眼睛朝上一钻一钻的,然后问我是大人给的钱还是自己拿的,我没坑声,因为我知道他会算命,很神,他微笑一下说:“给你几块糖吃,把钱拿回去送给大人放好了,这是张大钱,是你爸爸流了一瓢汗水挣来的,能买许多东西。”童年时淘气接受到过多次教育,暖暖地留在我心上的独此一句,它像那些麦芽糖一样香甜甜地浸润了我稚嫩的心灵。
那叔侄俩相依为命,不记得他们什么时候离去,但多年后我忽然深深地记起他们整洁的小家,叔叔的笑容和侄子的话语。
这些生命,是那么艰难,可是,他们的灵魂,却是那么的高高在上,我永远无法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