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气,一周下了四次雨。又把衣橱里的毛衣翻出来套上,还是觉得冷。门口的柜子上放着周日蓬皮杜中心的展览票——还记得十四岁读的《夏雨》:“父亲从垃圾堆里捡了一本《蓬皮杜传》……”恍然觉得前半生和如今都不联系的。
来巴黎快两个月了,埃菲尔铁塔和塞纳河都没去过。从住的地方走出去,是一片连着一片的绿地草坪,学生涂鸦在两人高的石墙上,走十分钟就能到人工湖。五月的时候有组织赛马,只听得到一群人的欢呼,赛马的影子是一点没见。湖也是鲜有人去,高大的赛艇停在一旁的草地围栏里,好像从来没有用过一样新。另一面,十分钟就能穿过学校的大厅,拐进工作的实验室。
“电子从反应点穿过时间测量器——大约一百八十公分的距离——来到光电量能器,我们要在三十层钨和硅的探测器里找到合适的轨道重建条件……”
桌上堆着草稿纸。一堆草稿纸。未交的房租。下周出差的廉价机票。一个从老师那里半偷半借来的茶杯。一台电脑。一个大得足以满足所有幻想的玻璃窗,对着两棵遮蔽幻想的繁密榕树。
当语言都失去描述过去的能力,不如放弃。
午饭的甜点是奶油可丽饼,大号马卡龙或巧克力布朗尼,主食却是煮得极糟糕的炖牛肉和蔬菜杂烩。一盘主食和一块甜点,对学生只需要4欧元。坐一次飞去斯德哥尔摩的飞机却要300欧元。买一双喜欢的鞋是200欧。离开小岛去读研究生的押金是30万新币。
从五月开始,我买了从新加坡飞到巴黎的机票。巴黎往返斯德哥尔摩的机票。巴黎再去斯德哥尔摩的机票,从斯德哥尔摩飞回新加坡的机票。
斯堪提纳维亚航线的机长都不知道怎么起飞和降落。每次都有在游乐园坐过山车的感觉。我对迪士尼乐园极其不感兴趣。我对好多事情其实都极其不感兴趣。
买法棍需要说法语。一米长的法棍其实不需要切成两半。弱电动力有四个规范玻色子。参加弱电动力的Z玻色子其实只有Z0。我活了很多——二十一——年。我能记住的日子其实只有很少一部分。
想念有时候是以梦的形式,有时候是以只字不提的形式,有时候是以怀疑这段经历到底是不是存在过的形式。
有时候是以“关我屁事”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