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凉,张晨从床上爬起来,儿子上学前的早饭要做好,她拢拢头发,看着睡在床上鼾声如雷的老公,有些漠然的转过身推门而出。叫醒儿子,准备早饭,皱巴巴的棉质睡衣上,沾满了油点,张晨随手用前襟擦了擦手上的水。两个鸡蛋下锅,油烟蔓延在厨房,张晨觉得每一根头发上,都裹满了油渍。她忽然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头发上沾了一点灰尘,她都会大喊大叫,赶紧去洗头,洗发水一定要用栀子花味的,阳光一晒,满是青春的味道。
儿子吃饱,穿好衣服,叮嘱他不要落下东西,路上小心,午饭吃好,儿子推门而出,张晨松了一口气,洗手间传来洗漱的声音,张晨知道,老公醒来了。老公是出租车司机,有时白班,有时夜班,辛苦一天,经常进门就喊饿,吃了饭,倒头就睡,偶尔会看一会电视,和张晨说话的次数像他头顶的发量,屈指可数。
他们是亲戚介绍结婚的,年纪到了,没工夫谈感情,三个月不到,就举行了婚礼。张晨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从没想过和不喜欢的人结婚,那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她的床头摆满爱情小说,她的梦里都是白马王子,眼神忧郁,抱着她的时候,胸膛温暖有力。
为了照顾儿子和老公,张晨很多年前就辞了工作。上司一脸惋惜的看着她,最美好的年纪,最喷薄的才华,但张晨没办法,生了孩子之后,公婆身体不好,自己爸妈又远在他乡,老公每天抱怨吃不上热乎的饭,儿子嗷嗷待哺,张晨根本没法好好工作。她记得送她走的时候,同事们请她吃饭,张晨喝了一整瓶红酒,她倚在饭店的窗前,看着窗外的灯红酒绿,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冲走了她脸上最后一点胭脂。
老公收拾好了,穿着松垮的背心坐在桌子前,“吃啥今天。”张晨把早餐摆到桌子前面,没说话。老公眼皮也没抬,抓起馒头咬了几口,张晨抬起头,看见老公松垮的肌肉和肚囊。
张晨想起自己结婚之前闺蜜和她说过的话,“当一个你不爱的人,慢慢在你面前变老变丑,不爱就会变成厌恶。”
张晨忽然觉得自己的胃里有些翻涌。
老公吃饱喝足,摔门而去。屋子里只剩下张晨,空气安静的仿佛凝结,隔壁家的狗传来隐隐约约的吠叫,似乎还有孩子的哭声。张晨走到镜子面前,仿佛看到镜子里那个皮肤松垮一脸菜色的中年妇女,摇身变成了一个穿着碎花长裙,长发飘飘的少女,她的每一个毛孔都装满了希望,她在镜子前转着圈,笑声像赫淮斯托斯刚刚捏出了潘多拉,像刚打开的魔盒,洒落一地的水晶。
张晨记得自己也是有爱情的吧,那个她爱的男孩,也曾深深的爱着她,但因为工作,他们分隔两地,张晨等到不能再等的年纪,终于在父母的催促下结了婚,他忧伤的打来电话,哽咽的像丢了最心爱糖果的孩子,张晨总是想,为什么当初不再等等呢。
她还记得,他叫吴迪,高高帅帅,瘦瘦白白,衣服总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指甲发亮,头发油黑,怀抱温暖。她也记得,她结婚没多久,他就来到了她的城市。
儿子的老师打来电话,儿子英语成绩不好,老师建议补课,房屋中介发来短信,有一个新的学区房降价了,问她要不要去看一下,老公打来电话,气急败坏的说车撞了,要赔人家不少钱,都怪她一天到晚,晦气的脸,张晨一声不吭挂断电话。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出了门。
除了买菜做饭,似乎好久没有好好出去走走了,十年的光阴,张晨觉得生命仿佛停滞了。那个曾经充满希望和幻想的生命,那个憧憬“每天倾听马群,倾听羽毛从翅膀落下的声音”的女孩,是怎样猝死在青春的门口。
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世界很寂静,湖边有一家三口,男的很儒雅,女的很甜美,儿子很可爱,他们在放风筝,张晨觉得他们一定很相爱,她看见那个男的很温柔的看着那个女的,用手拂去她嘴角的碎发,他的头发很黑很亮,手指清爽白净,他们也一定生活的很优渥吧。
张晨觉得那张面孔有些似曾相识,她听见她自己不由自主的喊出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名字,她看到他忽然转头看向她的方向。
张晨狼狈的站起来,逃也似的离开了,她觉得自己的头发很油,衣服有些褶皱,袜子上好像还有一个破洞,她现在还有些胖了,她看上去生活的并不是很好。
她不想让他看见这样的自己。
跑回家门口,张晨气喘吁吁的去掏钥匙,发现钥匙跑丢了。她给老公打电话,老公有些不耐烦的说她怎么这么笨,他晚点回来,然后挂了电话。
张晨坐在家门口,看着斜阳落下,路灯亮起,夜风很凉,她紧紧的抱住膝盖,哭泣的像个迷路的少女。
半生花开,半世花落,那些山长水远的道路,终究是要走下去的吧。那些琐碎忧愁的生活,像是一条追逐落日的河流,突如其来的春天,和再也不会相见的人。它慢慢划刻着你的脸庞和心灵,泯灭一生傲骄。
心酸像酒,说完了故事就开始上头。我们大多会臣服于命运,终结所有的梦想,但即便有一天,你终究会败给爱情和生活,也愿你能走出阴霾,归来仍是少年!
因为彼时的你,还有只能讲给一个人听的故事和能吹够八百里远的风,一腔孤勇以及半世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