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节刚过,面馆门口终于贴上了转让。昂贵的房租让家里不堪重负,清淡的生意让爸妈心灰意冷,在爸爸的劝说下,妈妈终于下定了转让的决心。
我一如既往地坐在店里,目光无神,望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清冷的生意让我的心情也一天天地沉重起来,想到过不了几天门店就要转让给别人,我开始漫无目的地环顾着一张张熟悉的饭桌、打量着一把把亲切的凳子。
都快饭点儿了,面馆里还没有客人,依旧是空空荡荡,这似乎也预示着它的不久于世。
2
我的视线落到了离空调最近的一号座,想起了店里的常客:崔伯和魏伯,他们两个每次都是坐在这张桌子上喝酒。前几天魏伯还来过,坐在老位置抱怨着这年头年货飞涨的价格,我妈和魏伯谈笑风生,我无意插嘴,痴痴地望着魏伯对面空荡的椅子。
我想起了崔伯,算来我们已经一年没见了。以往他们两个没事时总会相约来店里坐坐,喝点小酒高谈阔论,把酒言欢,郁闷时喝酒解忧,互诉愁肠,崔伯不时会叫我:
“小伙子!再添份花生米!”
“小伙子!再拿个杯子吧!”
隔段时间还会和我比比个子,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在我妈开店的这么多年里,我从一米六长到了一米八,到了高中就超过了他。
可是,这些画面停留在去年年初,泯灭在去年年底。去年年初,崔伯查出来食道癌,年底便撒手人寰。
崔伯是退伍军人,走路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喝酒时候豪气干云,根本看不出病态,他的噩耗让我措手不及,很难想象一个刚过半百的人,就这样猝然离去。
魏伯说:病,都是愁出来的。
崔伯有个儿子,小时候的他被喜欢恶搞的同学在众目睽睽之下扒下了裤子,从此得上了抑郁症,抑郁症日益加重,到后来整日足不出户,绝不见人,现在已经二十多了,无心工作,依旧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之中。崔伯绞尽脑汁地安慰劝导,天南海北地求医问药,终是无济于事。崔伯每每念及于此,嘴里的酒就愈发显得苦辣,面露愁色,唉声叹气,一副心力憔悴的样子。
面对这种回天乏术的无奈,就像不停有丧钟在不停地敲击他的心脏,崔伯的心在滴血,于是,在外的崔伯常常用繁忙的工作麻痹自己的神经、转移自己的心思,不敢让自己闲下来,生怕那种无力回天的愁绪没日没夜地压榨自己,把自己压垮。
可是回到家里,扑面而来的阴郁气氛总会再次将他笼罩,压得他喘不过气,看着儿子紧闭的房门,看着煞白的墙壁,寂静空气中掺杂着自己一声声沉重的心跳。自己不敢叹气,怕影响到房间内情绪脆弱的儿子,只好愁在心里忍,苦往心里咽。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儿子的病情不见好转,但崔伯不想放弃治疗的希望,别人攒一辈子的钱用来买车子买房子,他一辈子攒下来的钱全用来找医生,天南海北找心理医生上家里来,万一下一个医生能带来一线希望呢?
3
一声推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忙和崔伯说了再见,原本呆滞的目光重新聚起了神采,我站起身来招呼客人。
定睛一看,来人是傻哥。我常在学校,与他照面不多,他脸色中藏着对我的陌生,但我却常常听妈妈说起他——这个一米八高,二百斤有余的傻哥。
傻哥穿着一身保暖睡衣,胡须参差,双手插兜,厚厚的睡衣也掩不住他圆圆滚滚的大肚子,他眼光将我略过,直奔后厨,寻找我妈的身影。
我和他说话他是不言语的,妈妈出来了,看见是傻哥,笑盈盈地问他:“今天想吃点什么啊?刚做好的牛肉,尝尝吗?”傻哥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菜单,沉默了好一会儿,点了一份牛肉面,要了一个手抓饼。
傻哥点了饭,呆呆地找了位置端坐,他没有手机,只是呆坐,静静地等待我妈把饭做好。
傻哥快三十了,没有工作,靠着奶奶的退休工资度日,父母早早就离婚了,他打小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爷爷在前几年病逝,他就住在店后面的家属院里,现在家里就只剩奶奶和他。
傻哥的精神有点不正常,以前也出去工作过,可病情有严重的倾向,话越来越少,别人见他浑身冒着傻气,便辞退了他。
傻哥想吃哪一家的饭,总会在店门口呆站着,嘴上勾着微笑,等着里面的人走得干净了再进去,吃完了饭,他会在位置上闷声不语,一坐就是两个小时,直到店里顾客越来越多他才起身回去。
妈妈知道傻哥饭量大,常常会送给他个鸡蛋或者多下点儿面,让他尽量吃饱。傻哥说傻也不傻,他会把钱算得清清楚楚,不让我妈亏一毛钱。逐渐地他看到了我妈的好,我妈也看到了他身上的善。
妈妈让我把饭端给傻哥,傻哥痴笑地盯着离他越来越近的饭,手里捏紧了筷子。我侧着头,看着大口吞咽的傻哥,痴痴地发呆。
傻哥,我好想每学期回家都能看见在专心致志吃饭的你啊!
4
时间过得很快,夕阳温柔且短暂,逐渐在黑夜中隐去身形。自傻哥走后,几个小时里,来吃饭的人寥寥无几,一直煎熬着我的心。
夜深了,旁边几家店纷纷落了锁,有的就在店里睡下,有的回到租的屋子里。
头顶的黑夜中,挂着大半个月亮,像一瓣儿透着光的橘子,看起来酸涩无比。我和妈妈也收摊回家了,妈妈轻车熟路地把配料用具收拾了,我笨手笨脚地把卷帘门落了锁。
路上,车辆稀少,行人无几,掺着少许寒气的春风徐徐地吹着,我和妈妈推着自行车,边说着话边走过一个个熟悉的路灯,他们像可靠的卫士一样,给我手足无措的心带来安定。
路上的我,呼出去的气似乎无力收回,只觉上气不接下气。十几分钟的路,我这次走得无比沉重,脚步像灌了铅。
明天我就要去外地上学了,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和妈妈从店里回家——这个陪我长大的小面馆。
不一会儿,我们便到了家。我躺在床上,回想小面馆带给我的过往,那些人、那些事。他们不会丢,只是换个模样陪着我。
我也会一直陪着它。
我想念那个小面馆。
(作者简介:何足道,一名大一学生,喜欢阅读,热爱写作,渴望遇到同样热爱文字的你。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我的文章就是我这辈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