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常听说泼妇骂街这个词儿,但生活里真心很少见到这样的场面。读《白虎关》莹儿妈跑到老顺家这一章,真是开了眼了。
换亲的媳妇,亲家咋能霸着不放呢?那我儿子没媳妇咋整?好戏开锣,正紧的,梗儿都在换亲上。
莹儿妈这次上门,明显就是挑理带人的,要不闺女,要不儿媳妇,总要让我带走一个。但其实,俩一个都不想跟她走。
兰兰在夫家遭受多番虐待,早就厌恶至极,一心想着离婚。
莹儿回了趟娘家,知道爹妈想把自己嫁给人渣赵三后,气急之下默许了嫁给小叔子的提议,回到婆家后也不愿意回去了。
这下当然把莹儿妈气得不行,一副好牌眼看又要黄,她还指望着闺女再婚能得一笔钱财,给儿子再换个媳妇哩!这算盘珠子是拨得噼里啪啦响,算计自家孩子到这个份上,估计也没谁了。莹儿也是窥到了这一点,所以说啥也不回娘家。
这不,亲娘自己上门来叫了。老顺媳妇与老顺斗了一辈子嘴,也不是吃素的,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在老顺家,这亲家对亲家,两个女人就把戏演足了。
刚进门,莹儿妈是很亲热的,然后,喊明叫亮,要请丫头站娘家。
猛子妈怕她连带把孙子抱走,自然不许:“哟,亲家,才来,咋又去?”
“站娘家,站娘家,得站几天。亲家,上回,没带娃儿,丫头的身子和心分了家,站也站不安稳。绕遭了一下,就回来了。这回,带上娃儿,叫丫头尽了性子,住几天。”
“不成。”猛子妈笑道,“娘家又不是常站的。”
“你也知道这一点呀?”莹儿妈阴了脸,哟一声。
这是一个回合。猛子妈败。
猛子妈明白她是指兰兰,就转了个话题:“那娃儿,人家里站不惯。上回去你家,不是又拉又吐的?”
“那算啥?谁家的娃儿不是稀屎拉大的?”莹儿妈脸上已没有方才的那种貌似真诚的笑了,明显带了嘲笑,“谁的丫头不是娘肚子里掉下来的呀?人家的,能常年累月地赖在娘家。我的,难道就是专门给人家当驴的?”
猛子妈也不客气了:“谁当驴了?你喊来问问,当个太太地侍候哩。冷了,放到热处。饿了,饭端到头底下。皇娘娘也不过如此吧?”
“皇娘娘就好。”莹儿妈的语气缓和了些,“我也不是跟你嚷仗来的。明说了吧,你的丫头来,我的丫头就去。你的丫头不去婆家,我的丫头就回娘家。换亲的规矩,在那儿摆着。你不丢底,我还典脸呢。”
猛子妈的脸一下子灰了,灰一阵,却哭出声来:“怪就怪憨头这要债鬼。”
这是第二个回合。猛子妈又败。
接着兰兰进屋,莹儿妈看脸就知道儿媳妇不会跟自己回去,于是就去抱了外孙子,夺门要走,被老顺老口子拦住。一看抱不走,又去拽莹儿。莹儿不愿意,战事升级了。
小屋里,传出莹儿妈的声音:“哟,理由都给了人家了?人家的丫头站娘家,是天经地义,想多久,就多久。我的,连门都不叫出了?”
“走!走!叫人家走!”老顺跳起来,吼道。
“就不叫去!”猛子妈尖声说,“我的媳妇还不由我了?”
“我的媳妇咋不由我?”
一句话,又把猛子妈噎住了。
这是第三个回合,猛子妈再败。莹儿妈倚老卖老,女儿、儿媳妇、外孙子一个都没捞着,就耍了性子要脱亲家老顺的衣服。孟八爷闻讯救场。
顺便说一下,这个孟八爷可不是一般人,因为一般人解决不了的事儿,在孟八爷这儿就不叫个事。且看他如何化干戈为玉帛。
孟八爷却止不住笑,望一眼老顺,望一眼女亲家,时不时就迸出一串夹杂了“哎哟”的笑。“亲家亲家两亲家,尻子里入个榔头把。”孟八爷打趣道,“亲热得拉不开了。”
当莹儿妈问她自己该不该叫姑娘时,他模棱两可地说:请的也该,留的也该!
莹儿妈不服:“那人家的姑娘站娘家,黄鹰一样,一放出,就不见回窝。也该?”
孟八爷语塞了。他发现,这婆娘不简单,每句话都在老弦上抠。——到这儿,孟八爷也差点败下阵来了。
这时,猛子妈却不服气地插了嘴:“回——去?一回去,怕是连个囫囵尸身子也见不着了。多少回了,悬乎乎死掉。那丫头,死也不踏白家的门。”
“听,听。”莹儿妈冷笑道,“就人家的,是娘养的。”
“你为啥不说你的爹爹是个坏种。”猛子妈回了一句。
“你的爹爹呢?坏了坏,你给我的丫头配一个。”莹儿妈这话一出,老顺就黑了脸。
莹儿妈这一句,戳到了老顺家的痛处,眼看着战局要扩大,这时孟八爷却话头一转,提出莹儿嫁给猛子的事。这一下打乱了莹儿妈的算盘,叫她慌乱了。
孟八爷一句赶一句:“意思嘛,没有了,就叫它有。”孟八爷笑道,“你刚才也挑明了,我们同意。他们老两口的思想工作,我做。”
“白亲家,别不好意思。我看成哩。老顺不成,也由不了他。咋不成?好事。亲上加亲。谁也知道谁的底细,丫头也不受罪……
“没‘这’头!”孟八爷见莹儿妈动心了,口气愈加干脆,“就这么办!”
莹儿妈到底还有几分母亲的人性,知道那赵三的确不是个东西,于是半推半就答应了。双方握手言欢落座喝酒,变脸之快大概能媲美国遗“变脸”。
完胜这一局,连孟八爷也佩服自己:这话一出,连孟八爷自己也得意了。听他的语气,这主意,是莹儿妈想出的,老顺们还得他做工作。这下,老顺们有面子了:事成了,是孟八爷劝说成的;事不成,是老顺们不愿意。外人听来,也不丢人。
看完这一章我也是佩服不已。作家对人性的洞悉,对人性的观察均达到极为细微的境地。尤其是轮番轰炸的农村俚语,如果没有细致的观察,没有长期的生活经验,没有对西北农村人的切身了解,决不能把这段两亲家掐架的事儿讲得这样活灵活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