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归风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又到一年赏桃时,刚从南方回到北方,真有一种“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感觉,江南已经是繁花盛景,这里才刚有春意。面对毕业离别,“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十分应景。素来喜爱桃花,不为它能带来无双公子,只因满树绯红,如醉人画卷,微醺整个春天,勾起过往有关桃花的一世情结。
桃花庵主
都说“人面桃花相映红”,众多文人墨客中,当属唐寅与桃花有难解之缘,“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潇洒俊逸,从容淡然,羡煞多少旁人。但看罢唐寅的一生,便唏嘘才子所历潦倒多于“风流”。可就是这样颠沛流离、命途多舛的日子里,他仍坚持文人的傲骨与痴狂,这样的唐寅,才是真正的唐寅。唐寅因才得名,又因名罹祸,考场舞弊使其受到牵连,虽最终真相大白,但他早已心灰意冷。他向好友文征明表明心迹:“岁月不久,人命飞霜;何能自戮尘中,屈身低眉,以窃衣食!”这样的傲骨大有“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的大义凛然。即使过着“问字昔人皆载酒,写诗亦望买鱼来”这样捉襟见肘的日子,也从容不迫,“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 唐寅穷尽一生的傲然志气,在多少人眼里是命迹碾压的挣扎和愚昧固执的疯狂?但唐寅早就对俗世纷争了然于心,所以在“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的世事变化中参透仕途波谲云诡,似这般“桃花净尽杏花空,开落年年约略同”的索然无味。“枝上花开能几日,世上人生能几何”,无非过眼云烟,白驹过隙。韶华易逝,不如“花前酌酒唱高歌”。他也曾慨叹人命促,光阴急,拟歌疏狂,任泪痕渍酒打湿一袭青衫;他也曾叹息少年去,追不及,掩卷而泣,望苍穹碧日沾染半缕云霞。幸运的是沈九娘的陪伴,让他清冷的生活多了几许温柔;不幸的是如花美眷,病疾凋零,带走了他最后的缱绻,让他深陷幻世、不能自拔。“坐对黄花举一觞,醒时还忆醉时狂。丹砂岂是千年药,白日难消两鬓霜。身后碑铭徒自好,眼前傀儡任他忙。追思浮生真成梦,到底终须有散场。” 那个醉倒在桃花坞里的公子,这一世骄傲与痴狂,终不像故事里那样美好。
桃花夫人
桃花庵主的浮生酒韵穿过桃花奇香,源远流长。可在这花团紧簇、落英缤纷中,却有一张面容姣好、怅然不语的身影渐渐被人遗忘。她曾笑靥如花,因绝代容颜被称为“桃花夫人”;她曾缄默三年,因执念旧恩而独守花开花落。纳兰容若曾说“桃花羞作无情死,感激东风。吹落娇红,飞入闲窗伴懊侬。”这三年不堪回首的时光,恐怕只有这些许绯红,勾画出生命中唯一的色彩。
她本是春秋息国国君夫人,出生于陈国妫姓世家,又唤作息妫,谁料红颜多薄命,楚王以武力将她据为己有,并将息候安置在汝水,封其食十家之邑,使守息祀。息候忿郁而死,息国自此灭亡。息夫人“势异丝萝,徒新婚而非偶;华如桃李,虽结子而无言。及夫云梦春游,章华夜侍。永忘一顾之念,难夺三缄之志。起居有节,惟闻佩玉之声;应对无时,不吐如兰之气。”最终因相思息君,“情亲怨生别,一朝俱杀身”殉情而死。后人感怀其深情,叹息其薄命,修建“桃花夫人庙”以纪念乱世佳人、思君情长。
这一身傲气,是万般无奈之下最后的执念。后人无不感慨于其身世凋零,“一身虽抱楚王恨,千载终为息地灵;玉颜浑似羞来客,依旧无言照画屏。”可就是这般深情,仍被杜牧所诟病,“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瓯北诗话》说得透彻:“以绿珠之死,形息夫人之不死,高下自见而词语蕴藉,不显露讥刺,尤得风人之旨耳。”听罢让人心寒。自古女子是最身不由己的,尤其是那样的年代,和一般丝绸珍宝有何异处,无非是权力平衡之下的牺牲品。但每每谈及国破山河,必有人归罪于红颜祸水,这是何等可悲可叹可恨!同样的被俘,苏武牧羊被人颂赞,息妫无言却只会让人扼腕叹息。桃花美人终究是含恨凋零,归于尘土。
韦庄曾有一诗,诗中有云“曾向桃源烂漫游,也同渔父泛仙舟。皆言洞里千株好,未胜庭前一树幽。带露似垂湘女泪,无言如伴息妫愁。五陵公子饶春恨,茣引香风上酒楼。”漫山草长莺飞、繁花似锦,不如庭前回廊春寂,一枝独秀。“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不为三生石上桃花缘,只为那一季皆凋零的明媚与惆怅,只为雨疏风骤里拂过衣袂的温柔与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