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不眠,心如天马。
想起李白。李白可爱得紧,一辈子没有长大,我始终能看见他心如孩童的亮泽。读李白,不宜大晴天大白天太清醒,最好后半夜月下读醒来读。他神交古人你神交他,你便和他不远。他月曾照你,你月曾照他,哪用分今古?酒里愁肠,才让他有惊天诗才?你一首首诗读下去,会发现这个家伙是专门搞破坏的。你最困惑的,他大笔潇洒,逍遥如野鹤;你最在在意的,他不屑一顾,弃之如柴草。看他的东西,你才知道平仄束庸才,格律限俗夫,天才只有一把惊天巨斧,把一切限制统统砍去,只让诗才如大江恣肆。他总会让人吃惊。他淡淡两字胜你万言,他言外之韵胜你泼墨如海。你枯坐书斋皱眉叹息时,他的白鹿已经在青青山崖间自由奔跃了……
狂傲如我,若在古代,也得服气李白独压盛唐。
想起历史,想起霸业。有霸业必有败业。霸业是主角,败业是陪衬,轰轰烈烈汉唐宫阙,青史读来断人肠。更断人肠的是历史总会惊人地相似,或屈辱或懦弱或大危机每天都在上演。也不是没人预感,但谁都无力扭转,如碰上冰山必然沉没的巨轮。历史的欢歌好像总是少于哀歌,挽歌总是回响在巨大的时空,且都是后人祭祀前人,但后人不会一直注意前车之鉴 ,最后一出出悲剧没有尽头。历史多悲剧,少正剧,偶或喜剧或闹剧。若一网打尽,历史就是大人物玩游戏,小人物无作用。巨变关头,没有不痛苦的人。王朝将亡,不管昏君明君,忠臣奸臣,英雄草民,他们的苦痛都不会少。只不过英雄们拔剑而起拼死反抗,虽然改变不了历史的结局,却发出了夺目之光。小人物只会逆来顺受,湮没长河,什么都没留下,就像从没来过人间。
历史,就是古人今人相对站,互相指着把对方笑翻,笑泪成一谈。
陷入回忆。从记事起,到今夜,到窗口床前。原来真切的回忆起来就成了梦,原来如梦的追求现在一部分成了真。那时的我,少年天真,现在的我,不少年仍天真。那几步,别人都说走对了,可我觉得它害了我一辈子。那咬牙跺脚后的痛下决定,你们为我遗憾不休,我却认为取舍有值。做儿子做父亲做爷爷,三十年角色换三换。不用哲人做阐释,相逢互笑即一生。半辈子是一本书,值得划上一笔或圈圈点点的能有几句话几个字?胜败好像差不多,得失都是一念间。想到当下,身上枷锁挣不脱,四海为家只是梦。你嘲笑自己了,你的友人就有那样的潇洒,今天还在邙山的机场,明天就在纽约的公园。人家天下脚下,你却脚下天下,非不能够,是不洒脱,尽被世俗网络。
你想起先前的游侠和隐士,那是你的向往。现在也有这样的高人,世界就在背包上,一生事业青山间。你原先方方正正的追求没有一个能方方正正地实现,你一直都在苟且和隐忍。别怨别人,再乱的世道都有人成就事业发出异彩,是诺诺的你在耗费自己的生命。
回忆比眼前更鲜活,它是思想的草芽在冬末的潜伏和萌动。
长更如暗道,望久了似有亮光。夜长对心,只剩下真实,批评和轻狂,都是自身生发,无关身外世界。天明,多多少少的虚伪都会降临,活着就是难以真正真切的自我在无根飘荡。
更头夜尽,不知今天会是怎样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