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霖子彦
01
平安夜,大街小巷早已被政府和商家们张灯结彩,节日的气氛四溢,表现得异常浓烈。结束了最难熬的一周,本想在这个难得的假期里,好好的休息一下,玩耍一下,看看书,写写文,闲逛会。
就在我坐上地铁,奔向好友的饭局时,母亲一条微信,把我在假期头天的一切放松与惬意都抹去了。
平安夜,凌晨四点半,你奶奶去世了。
简单的一行字,让我瞬间蒙圈了。空落落的地铁装着一颗空落落的心,两眼一黑,我真的有点不熟悉这样的场景,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本以为,经历了姥姥姥爷的相继离世,我会比第一次失去亲人时要更加的镇定,然而事实并没有。
在意大利广场站转车的我,坐过了站又返回来,在站内绕了二十多分钟才找对转乘线,也才知道,那自以为是的镇定,都是强装的。要知道,这一站是我这些年,上学、上班的必经之地,每个通道怎么走,通向的是几号线的车头、车尾我都很熟悉,这大概也是整个巴黎,我最熟悉的一站,我又怎么会绕了这么多圈、又这么久呢。
这一刻,若不是我身在外面,我一定会哭的如第一次一样难过。
02
奶奶,我的奶奶,回忆这二十余年,与奶奶待在一起的时光,真的是太少太少了,屈指可数。
最长的时光,应该只有两段,第一段,是我从父母那听来的,那还是母亲刚生完我坐月子的那会儿。据说,那也是奶奶这辈子唯一一次离开村子来到城市,为了我,或者应该说是为了父亲吧。
父亲是家里第一个因为读书,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于爷爷奶奶而言,可能也会相对看重一些。毕竟,爷爷是深知文化在城里的重要性,他知道在那个年代,没有掌握知识,只因为羡慕城市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而贸然闯一闯的人从事的是社会多么底层的工作,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待在村子里,守着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干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活儿,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延续着这份古老悠远的职业,如此便好。
再者,父亲在爷爷奶奶和众多乡友看来,是绝对的晚婚,28岁才得一子实属难得。作为家中排行第二的父亲,长兄妹妹早已结婚生子,于他也是一份压力吧。虽然爷爷是见过世面的人,但依旧被传统思想所锢,家规之一就是所有男丁一脉,必有一子以续香火。奶奶自是随着爷爷,自己则是多做事少言语,只要爷爷在家,她就不拿主意。
这一次来,也应该是爷爷的决定,一是重视父亲,二是照顾坐月子的母亲也是女人方便点。奶奶身子骨极为瘦弱,弱柳扶风、病如西子、指如削葱根、瘦影自临春水照,应该写的就是奶奶了。也是因此,她受不得一丝的奔波劳顿,也经不起车辆的一点颠簸。
那时候,从村里到镇上,几十里地的土路泥泞坑洼,唯一的多人交通工具是名为三马的三轮车辆,每当经过悬崖峭壁崎岖蜿蜒处,我都一度认为会被甩飞出去。
那是最真实的、刺激的、毫无保障的乡间过山车,如过山车一般动力极差,上坡极为缓慢,而下坡又好似没有刹车一般驰掣,遇到石子或坑洼处颠簸起来,时常会头撞到车的顶篷。
千辛万苦到了镇里,再转乘客运巴士到城里。那个年代,巴士走的都是省道、国道,大多年久失修,或一修再修,缝缝补补。一条通达的水泥路面上,留下的深深浅浅重重叠叠的矩形补丁。补丁与原路面的衔接处,又因施工员的心情、不同标号的水泥、热胀冷缩的缘故,出现不同程度的隆起或下沉。
总之,奶奶的体质和她生活的年代,决定了车辆的出现,于她而言并无益处。因为别人可以通过车辆,联系乡村与城镇,而她却很难。
疲乏的奶奶的到来,还不知道是谁照顾谁,因为母亲产后是非常健康的,若不是老规矩的束缚,她恨不能立马跳下床,愉快的洗头、玩耍、大吃大喝。这应该是我人生中第一段与奶奶一起生活的时光,而我完全没有印象。
03
除了每年过年照例回去一次,第二段长一点的时光就是小学有一次暑假,城市里发了四级还是六级的地震,据天气预报称还有余震,父母亲便让我回乡下避难,因为他们还得上班。
我便无知的带上两本暑假作业独自踏上了回乡的归途,现在回想起来,觉得父母亲心还是很大的,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去从没独自去过的地方,只是随便告诉了我两个,不知道是方言还是方普音译的地名,就让我上路了。
一百三十六公里的路程,父母亲把我送上去羊岗镇的客运巴士,叮嘱我在浮淘该下,然后转三马去胡桥村,这些地名都是我音译的,至今仍未去考证。因为家庭的关系,我很少接触方言,父母也未曾授予,而他们都各自掌握,尤其是母亲,光我知道的就至少三种方言。
也是后来稍微年长几岁才知道,他们当年口中的该是一条街,是湖北大多地方都适用的字眼,而我只认为是一个地名。至今仍未可知,到底是富陶街还是糊涂街,是胡桥村还是富桥村。
到了浮淘该,茫然的我找不到一个会说普通话的人,一个都没有,一个都不会有,因为那儿地域性过于浓厚了。那个年代,我没有任何通讯方式,甚至连张便条都没有,现在想想,都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胆子。
找对了一辆三马,颠回了村头河边的小桥,我终于看到熟悉的景物,因为那座小石板桥很特别,所谓桥,也不过是溪上横躺的几块预制板拼成的,连着的还有一间小卖部也躺在溪上,小卖部后面做成了一个一米来高的小矮堤。
我赶紧叫停,沿着熟悉的溪边小路,穿过一片打谷场,走过一段粗躁铺成的石板路,推开满是刀痕油渍的黑旧木门,这就是爷爷奶奶祖上传下来的老房子了,听说约莫有一百五十来年的历史,临巷的几幢已经外墙塌了、檩条烂了或是瓦片碎了。
见到爷爷奶奶,他们可能更加欣喜,因为这也算是破例来了。一进门见到奶奶一如以往一样端坐在灶台前,几乎无论何时,每次初见,她都端坐于此,就如传统的男耕女织、男主外女主内一样,奶奶就是这样待在给自己画的圈圈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不过因为体质羸弱,她不像别的村里女人一样会去挑水,她没有那么大的力气,甚至去溪边洗衣物,别人一抱就是一大桶,她只是拿上几件放进小木盆里,洗完了再回家拿,多跑几趟罢。
这里的日子,和城镇里完全不一样,我白天也没什么事,随便画几笔作业,就糊弄过去了,关键是人还小,闲不住。就连奶奶放在灶台旁生火用的、满是烟熏黑垢的竹管,我都要把玩一会,帮她生火,生好了还吹,还要加把火,眼睛都熏到辣得不行了,还吹。奶奶说了句,这样会废柴火,我才止住。
我每天都在探寻新奇的东西,关键是这里还并没有让我失望,这里与城镇的不同让我找到了很多乐趣。我在后院的天井旁发现一台木质的米糠分离机,当然那时并不知为何物,闲来无事便去转动一下上面的把手,一次爷爷不在家,奶奶便给了我一把谷子说,米用完了,你爷爷还没来得及弄新的,你先试试。我便抓起几把米,从上面的漏斗里投入,飞快的转起把手,只见谷糠从机器前方的另一个出口散落飞舞,而珠圆玉润的大米就呈现在下方的木槽里,如变戏法似的神奇。
奶奶每年年头会养两头猪,年末卖一头,留一头自家吃。暑假的时候,猪正好半岁,个头还不算大。奶奶会给它们喂食胡萝卜白菜糟糠炖的饲料,我问奶奶为啥不直接喂饲料,她说,吃熟食的猪长大了肉质是香的。
小时候的我,即使是假期,也还有健康的作息,但我从未看到和我差不多时间困的奶奶,每天何时醒来的、何时生好了炉子、何时切好了白菜、何时备好了饲料,只是醒来后帮她一块喂喂那两头猪和院子里的几只鸡。
04
因为语言不通的缘故,即使是出国的这几年,我也很少直接跟奶奶联系。每每与父亲通话,得知本就病如西子的她,人比黄花瘦了,肺气肿、支气管病等痼疾缠身,在病榻上折磨了半年的她,最终还是香消玉殒、瑶池驾返。
父亲说,这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被病痛缠身了一辈子的她,这是一种解脱。
就在奶奶去世的前一天,她说想见见几个在外的孩子,他们便从各地匆忙赶回,父亲送了奶奶最后一程,也算无憾了吧。
05
以前总觉得,什么寿比南山、长命百岁就是句客套教条的祝酒词,直到姥姥姥爷奶奶的相继离世,才明白,这是多么朴实却又遥不可及的愿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