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山
这个世界怎么了。
吕望一页一页的撕着手里薄薄的黄皮书,他的身体颠簸,因为他倒骑在一头驴背上,他中午吃了鸡鸭鱼肉,现在一股脑的都从嘴里向驴屁股喷射过去,驴在原地站了站,呆呆的看着自己毛上白乎乎的一大片,打了个响鼻,继续慢悠悠的向前方晃荡。
“我从昆仑山脚来,要往朝歌去。”吕望指着自己的方块脸,心下埋怨自己为何不早点辟谷,他想起来,师傅先是没头脑的把他叫到跟前,呜哩哇啦的训了三天三夜,然后吩咐他即刻动身回他在帝都的家,最后一脚把他从山顶踹到黑龙潭里,这是吕望自七十七年前玉虚拜师大会后,第二次见到师傅,一来他很庆幸活了几十万年的老东西没有忘掉他的名字,二来他很困惑,自己是不是被逐出师门了啊,“真迷茫啊。”大概算一下,他上山的时候已经七十多岁了,又在山脚劈了七十多年柴,好歹自己也活了一百五十年,怎么还是什么都搞不懂,身后的师弟师侄都能四处打妖怪了,他却还是只会劈柴,唯一的安慰就是人间如今的平均寿命不过五十几年,他已经活出了寻常人三倍的人生。
虽然只是喂驴,劈柴,喂驴,劈柴。
所以这应该不算幸福吧,他不能周游世界,只能住一间破烂茅屋,面对着一座禁止入内的蟠桃园,陪伴他的只有一头不会老不会死的驴,在他正式开始这种生活之前,没有一个人询问过他的意见,他的父母出奇的长寿,守着一个娶不到老婆的独生子活了九十几岁,眼睁睁看着巨大如翼龙的仙鹤呼啸而至,它的羽翼摧垮了附近五六座村庄,用比灶膛里火焰还炽烈的目光锁定了白发苍苍的儿子,一声长啸后将他永远带走。
第二年他壮着胆子叫住幻化人形的白鹤,问他父母的近况,白鹤浑身一激灵,像是抖了抖雪亮的羽毛:“你走后第二天就都死了呀,附近的人因为没了家,找他俩泄愤,那一把老骨头能挨几个拳脚,在床上躺着嚎了一夜,一边骂我,一边唤你,天没亮就睁着眼死了。”
吕望的眼睛瞪大了两圈,血丝布满眼白,白鹤摇头晃脑的上山去了,他跪在地上,咬碎了一颗后槽牙,墨色从他发根晕染开,黑透了所有头发,只剩胡子和眉毛还是白的,总还是不协调的,后来吕望出息了,就有人劝他染一染或者用法术变幻一下,他都只是淡淡的瞄劝他那人一眼,不说话。没多久人们就发现了一件事,谁提这茬,谁就要被吕望搞死,无一例外。
所以直到今天,吕望也没弄明白自己被拐到昆仑山的原因,但是就要知道了吧,他知道这一天终于会来,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二:姬昌
西伯侯姬昌领着八十几个儿子去岐山祠堂拜祭他老子季历,刚走到神道入口,他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五体投地,以头抢地,大呼:“我王啊!我父啊!你死的好惨啊!我好恨啊!你在天之灵,保佑我吧!保佑我大周啊!”八十几个儿子不敢怠慢,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扑通倒地,纷纷涕泪横流,用全国各地的方言咒骂赌誓,一定要实现周人的梦想,一定要给人间带去幸福和温暖,一定要推翻昏庸无道的腐朽殷商。
他们的哭声不好听,地底下的老鼠捂着耳朵把脸往土里埋,几只老熊左右开弓,忽扇着熊掌嗷呜嗷呜的从山林里狂奔过来阻止噪音持续扩散,周王禁卫早有预备,毕竟这不是姬昌第一次上坟了。十几个彪形大汉拿着匕首窜进树林子,几秒钟就端着熊头熊掌放到了供桌上。“来人。”姬昌揉揉眼睛,他走上前摸摸毛茸茸血淋淋的熊头:“熊胆和皮毛不要浪费,一会儿送到宫里屯着,熊肉就分给附近的猎户吃吧。”
回城途中,长子姬考和姬昌同乘一车,姬考出神的望着车外,灌木,低矮的庄稼,简陋的民居,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看见车驾经过就慌张的跪下,头狠狠地低着,眼睛里毫无神采。“把帘子放下来。”闭目养神的姬昌发话:“太亮了。”
“父王,我们一定要攻打殷人吗。”姬考按住姬昌的膝盖:“我们的钱都用在兵器和战士身上,可我们的人民却一无所有。”
“不是攻打,是讨伐,作为王储你要注意措辞。”姬昌没有睁开眼:“帝辛无道,只要能灭掉殷朝,馍馍就会有的,肉夹馍馍也会有的。”
“这场不可避免的战争真的是为了人民吗,他们是无辜的,他们只求吃饱穿暖安居乐业,父王。”姬考的手被姬昌推开:“你忘了先王是怎么死的了,我的儿。”姬昌睁开眼,眼神冷的像出鞘的剑:“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儿子,别逼我牺牲你。”
姬考垂下眼眸,不再说话,此时此刻他的体内翻腾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让他感觉悲伤,寒冷,痛苦,折磨,忧愁,苦闷,但他觉得自己还能忍受,只要他还能忍一天,他就会陪在姬昌身边一天,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的父亲变成孤家寡人。
可是身为帝王,天生就是要称孤道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