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有闲,看电视剧《父母爱情》。
看到江德福心仪资本家小姐安杰,临去和安杰见面时,想着怎样才更能得到心上人的好感,然后就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那里别钢笔。战友老丁让他别三根,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别了两根,因为怎么样也不能把自己夸张成一个卖钢笔的。
看到此处我忽然就有些泪湿,因为我想到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曾经就这样,在他中山装的上衣口袋里一直别着一支钢笔。
我小的时候钢笔还是稀罕物,并不是人人都有的东西。我是直到四年级的时候,才有了自己的钢笔,八毛钱一支,全身黑,拧帽的那种,笔尖很粗。一同买的还有一瓶鸵鸟牌的蓝黑墨水。
而父亲的那杆钢笔可是系出名门,是响当当的“英雄”,要贵气得多,银色的帽头,灰色的笔身,还不是我那支那样的拧帽,而是拔帽式的,轻轻一拔,笔帽就可以拿下来,露出里面纤秀的笔尖。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会知道“英雄”钢笔的价值,觉得不就是一支笔嘛!但在那个时代,它绝对是奢侈品的级别,一直是许多读书人渴望拥有的东西。
我和哥哥都很想拥有一支那样的钢笔,但谁也没有开口说过,都知道那太天方夜谭了。父亲的钢笔我们更是连碰也不敢碰。平时我很少见他用这支笔写什么东西,只有在逢年过节,我们才可以看到它的神迹。因为村里这时总会有一些人来找父亲给外地的亲人写家信。我到现在还记得父亲给别人写信的情景,煤油灯下,村里人用几分钱买来的几页信纸来寄托对远方亲人的惦念,他们高门大嗓地说着,父亲就一边听一边写。他写得很快也很好看,人们都说比村里的先生写得都要好。
其实父亲写得最好的应当是他的毛笔字,我就曾听他的战友说起过,来我家根本不用打听,看着门上的春联就知道哪一家是我家。
从这一点来说,我的父亲可不像江德福,插钢笔只为时髦,假充自己有文化,作为五十年代生人的他初中毕业,在那个时代那可是正经的文化人。
父亲的学习成绩一直非常好,只是家里面太穷,所以后来初中毕了业就不能再继续读书了,我至今记得他讲起自己上学回家来拿干粮,而家里已经连块掺了草糠的饼子也没有的事。他和同学都饿坏了,就一起到食堂捡大师傅们砍下来的白菜根,运气好的时候可以捡到一两个,回来就把它们放到搪瓷茶缸里,煮煮就连汤带水地全都吃了。只是这样的菜根也并不是可以天天捡到的。
父亲一下学,就参了军,他自己讲自己得的津贴,第一次花销就是买了这支笔,还有一本小本版的新华字典。所以从这一点来说,那支钢笔是真的比我的年龄还要大。父亲一直也爱若珍宝,即使后来复员回来上了班成了家,再后来有了我们,那支钢笔也一直都陪着他。
可是这样的珍宝,却被我——他粗心的丫头弄丢了。
我有一次去外村参加期末考试,匆忙之中,自己的笔找不到了,眼看就要晚了,父亲二话没说,就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自己的那支笔,在手心里写了几个字,知道里面墨水还足,就递给我让我拿着去考试,并嘱咐我小心点别弄丢了。
我喜出望外,兴冲冲地就拿着它和等急了的小伙伴跑了。
考完试回来后,父亲想要回他的钢笔,我说我用这支笔答题超顺,准能考第一,父亲当然读得懂我的小心思,想了想就没再要。只是嘱咐我好好爱惜。后来成绩出来,我果然是年级第一。父亲笑了笑,就再也没提要回钢笔的事。
有了这支钢笔之后,我恨不得要所有的小伙伴都知道,我有这样的奢侈品。在这样炫了几次之后,这支笔就丢了。那时我们中午放学都不背回书包的。下午再到学校,钢笔就不见了。
我很心疼,也很害怕,怕父亲知道了会打我一顿。结果父亲只是叹了一口气,竟一句责备的话都没说。
母亲很吃惊,她也一直担心父亲会因为这支笔惩罚我,但是见父亲没有发脾气,她的脾气就不再藏着掖着,唠叨我说父亲用了二十年都好好的东西,我竟连一个月都用不到就弄丢了,真是没心没肺。
再后来钢笔开始普及,英雄钢笔也不再那么尊贵了,虽然比普通牌子的贵一点,但已经可以买得起了。只是我还是时常会想起这支钢笔。随着年龄见长,我越发知道自己的罪过。因为我已经知道那支笔对父亲的意义,它早已经不是平常的笔了,也不仅仅是奢侈品,而成了他青春岁月的美好记忆。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的父亲已经不在了,今天是我过的第一个没有父亲的父亲节。看着网上铺天盖地的有关父亲的祝福,我忽然觉得特别孤单。羡慕那些有父亲疼的人,他们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疼自己的父亲。
而我能做的,却仅仅是写这样的几行字来纪念他,认真地提醒提醒那些有父亲的人:
好好爱他吧!趁着他还在。
节日快乐啊,我的老父亲!现在你不在了,我也会尽力快乐,因为你希望的就是你爱的女儿开心,不是吗?
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