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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金陵十二钗中哪个最可怜,我认为一定是绰号“二木头”的贾迎春。她作为贾府的千金小姐,却成了父亲钱财交易的筹码,嫁给恶棍孙绍祖,落得个家暴致死的下场,活得无趣,死得可怜,死得窝囊。
迎春是贾赦庶出之女,贾赦虽是荣国府的大老爷,地位却比不上二老爷贾政,也不是贾母喜欢的儿子,迎春的生母早逝,名义上的母亲刑夫人也不太待见她,这种地位造成了她性格上的木讷。
于是,她很自然而然的往后退缩,成了一只沉默的羔羊。
迎春的木讷,迎春的善良,或者说软弱,正中了别人下怀。连小厮都暗地里说她是二木头,戳一针也不知嗳吆一声。如果说得难听一点,迎春就像个软柿子。
贾迎春长得也不差。第三回林黛玉进荣国府时看到的迎春是:“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温柔沉默”四字可称是迎春的真实写照了。她长得不差,又温柔善良,按说是讨人喜欢的,但无论是大观园里的人还是后世的读者对她的印象都一般。仔细想想,在中国古典文学里,描述一个普通女子常用的也都是这些词语,可见曹公并没有在这个人物上用心思。
2
迎春虽有貌却无才。探春诗写得好,文采精华,又是难得的管理型人才;惜春还小,虽不能做诗,却是个画家;元春入宫,自然不必多说。似乎只有迎春无一技之长,元迎探惜的四个贴身丫鬟以琴棋书画为名,迎春的丫鬟名叫司棋,说明迎春爱下围棋,不过书中只在第七回描写过她和探春下过一次棋,到底棋艺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书中提到迎春的才,只是写过一首诗和一个灯谜。在元春省亲时,迎春写的是“园成景备特精奇,奉命羞题额旷怡。谁信世间有此景,游来宁不畅神思?”构思、用词和情感表达都很平淡无奇,没有新意。
诗迷是:“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这个谜语的谜底是算盘,在诗谜中她意识到天运与人功的关系,知道有功无运也是白搭。也许她也意识到自己也是属于有功无运之类,也像算盘那样动乱如麻。
在大观园一次次的赛诗活动中,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甲角色,负责抓阄限韵,有一次她生病未能参加,贾宝玉还说:“二姐姐又不大作诗,没有他又何妨。”再到后来诗社干脆不再限韵,自由发挥了,她也就彻底靠边站了。
猜灯谜那次,太监将颁赐之物送与猜对题目的人,唯独迎春和贾环没有,因为只有他俩没有猜对元春出的题目。
要说迎春没有文才,我们却能时常看到的是,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太上感应篇》的样子。《太上感应篇》为道教经典,内容主要是劝人遵守道德规范,时刻止恶修善自利利他。
这也进一步影响了迎春的性格,有时候善良太过就成了人皆可欺,有时候温柔太过就成了懦弱窝囊。她确实成了个名副其实的“懦小姐”,这也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3
在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贾府大家庭里,在那个时代,迎春的温柔善良,不争不抢,成了别人眼里的懦弱,也被好事的人加以利用。
迎春在大观园是主子,竟被下人欺负。她的乳母,偷了她的攒珠累金凤。迎春想去问询,本来是有理有据。结果乳母的儿媳出场,倒给足了迎春脸色看,不仅大放厥词,还说迎春占了她们便宜。这时候她的小丫鬟绣桔实在看不下去,为迎春说话。然而主子迎春却只想息事宁人,连忙说:“罢,罢,罢,省些事罢。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连说三个罢,可见她是多么的胆小怕事。
迎春还是拿了本《太上感应篇》来看,任凭他们在那唧唧歪歪。倒是很符合老庄的哲学,超然于物外,达到物我两忘,荣辱不惊的境界了。
抄检大观园那会儿,迎春贴身的丫鬟司棋因与表弟潘又安的信物被发现,被逐出大观园。司棋希望迎春替她求情,把她留下来。迎春只能含泪道:“我知道你干了什么大不是,我还十分说情留下,岂不连我也完了.你瞧入画也是几年的人,怎么说去就去了.自然不止你两个,想这园里凡大的都要去呢.依我说,将来终有一散,不如你各人去罢。”
自己的心腹丫头犯了错,主子要么严加责罚,以示公正,要么想方设法偏袒回护,迎春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绝不出头讨情。
因为迎春也无能为力啊。她不似府里其它小姐姑娘的大胆,敢说出自己的想法,敢为自己的丫鬟求情,只能硬生生地吞下所有委屈,藏下自己的心思。因为她深知,自己的抗争是无力的,便做了那个随波逐流安贫乐道的主。
迎春就像是一只沉默的羔羊,懦弱,胆小,大观园里的人对她评价都不高。刑夫人看来,迎春“心活面软,窝囊无能,不及探春一半”;在凤姐眼中,她是个“不中用”的“平常货”;伺候她的丫头媳妇们说她“老实仁德”,不像探春“伶牙俐齿,会耍姑娘们的强”;在宝钗眼中迎春又是个“有气的死人,连她自己尚未照管周全”。
迎春一心只想把任何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愿与人起争端。但一味的退让,倒是让人有些看不下去了。她的退让与善良,若是给了好心人看,说不定能换回一丝好意。可是被那些欺善怕恶之徒瞧见,只能沦为别人的把柄。人们不但不珍惜她的温厚与善良,反而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4
封建年代无论男女都没有恋爱的自由,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迎春的软弱和平常无奇,让她摊上了一个五毒俱全,凶狠歹毒的被称为“中山狼”的丈夫孙绍祖。
孙绍祖和贾家的那些少爷们一样,也是袭了祖上的职位,属于吃祖宗饭的。迎春要出嫁了,贾赦欠孙家五千两银子,等于拿女儿抵债了。这也是为什么贾政如此苦劝,贾赦就是不听的根本原因了。贾赦主动把女儿推向火坑,可以说也是致死女儿的凶手之一。迎春就是一只做牺牲的羔羊。
这场婚姻完全是一场悲剧,老祖宗贾母“心中不大愿意”,只因与贾赦有隔膜,连带对迎春也不热情,在贾母看来“况且他亲父主张,何必出头多事?”贾母只是不冷不热的说“知道了”三字,不多说,不插手。
迎春嫁到孙家等于从天堂一下掉进了地狱。迎春回娘家时哭诉,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
对迎春的婚姻,刑夫人像没有这回事一样塞啧,王夫人只是叹息了一回。真正感到痛彻心扉的人是宝玉,他还天真地想着要把二姐姐接回家还在紫菱洲住着,却被母亲王夫人直接否决,他一肚子的气只能放声大哭而已。除了宝玉,还有谁这样牵心牵肺地关心过迎春呢?
迎春之于孙绍祖,真可谓羊落狼口。孙绍祖残忍地折磨迎春,有时连饭都不给吃,天冷的时候她还穿几件旧衣裳。迎春被折磨的连见娘家人的勇气都没有,贾府派人去接她,她躲在耳房不肯出来。可怜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大好年华,就被孙家折磨得病倒,一年后一命呜呼。
迎春死后,作者用极其冷静又令人心痛的口吻叙述这个故事,“其时又值贾母病笃,众人不便离开,竟容孙家草草完结。”
贾府的衰败,人情的冷暖,在迎春的身上演绎的触目惊心,这只沉默又软弱的羔羊被无情和冷漠的众人屠杀了。
在封建礼教下,迎春终是一只软弱的羔羊,只能做一个牺牲品,在沉默中走向灭亡。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不敢争取自己的权益。只能悄悄躲在帘子后,做那个不问世事的深闺女子。
在大观园里,她注定是剪影,扮演着路人甲乙丙的角色。诗词不是最佳,性子不是最烈,成不了反抗的主儿,倒成了封建礼教的奴。明明是个善良之人,却不得善终,她的悲惨命运让人看着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