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太宰治的《人间失格》,有说不出的阴郁,却又结结实实地存在着。
太宰治的小说就像是在告诉人们,到底是什么在深渊里面,以此来警醒行进在孤绝崖边的人,每一步都要万分谨慎,不可踏错,不能坠入深渊。崖边的人还可以自救,而坠入深渊的人却很难爬出来了。
太宰治的小说,可能不太受青少年,特别是女生们的欢迎。小说里描写的大多是已婚中年男人的婚姻生活和社会生活,《蟋蟀》倒是从女性的角度来写的,但所描述的也还是一个从穷困潦倒到小人得志的中年男人。
人活在世上,是件要命的事,到处都有枷锁来束缚住你,哪怕是稍微动一下,也会流出血来。
小说里记叙的生活,都是处于社会底层,主角落魄不堪,好像一个人的生活被重重雾霾遮蔽,透不进哪怕一丝有温度的阳光。一本书读下来,给人的压抑和无助,能把一个有相似经历的人逼疯。到底是日本颓废文学的代表人物,描写这类生活的功底着实殷厚。
人喜欢妄自尊大,自我陶醉,不管别人怎么说,都照样自恋。但某一天很可能突然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下通道的角落里,甚至失去了做人的资格。
小说的文字算不上优美,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也得从字里行间去体会,况且读完也不会有很爽快的感觉,所以不喜欢太宰治文风的读者,看两页就会弃书。
然而,有着类似生活经历的人却看得欲罢不能。书里所描写的生活,就像是一条记录着世间所有苦难的基因序列,读进去小说的人,会下意识地拿着记录了自己生活的基因链,去一一对比,以此来确认自己过去和现在的生活中,究竟有多少苦难的成分。
迄今为止,我自认为都是在孤军作战。总觉得随时会败下阵来,心虚得不得了。
过去伤口结的疤脱落后留下的隐约伤痕,时间长了不注意,自己都忘记了。太宰治的小说,就偏偏要把读者身上所有大大小小的伤痕,一一指出来给人看,告诉你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为什么受的伤,还一再地强调,你当时是有多疼。读太宰治的小说,就是这般主动地受虐,以此来记起过去的事情。
本来以为时间把自己的过去都埋得差不多了,好的坏的经历都褪去颜色后入土为安。可太宰治的小说告诉你,所有自以为埋得很深的经历之上,都不过只有一层薄薄的浮灰。过去的人和事,是不可能被彻底埋掉的,一旦情景相似,际遇相仿,还是会自动浮现出来,无论如何也摁不下去的。
不幸。在这个世上不乏各种不幸之人,不,即便说尽是不幸之人,也绝不为过。但他们的不幸可以堂而皇之地向世间发出抗议,而“世间”也很容易理解和同情他们的抗议。可是,我的不幸却全部来源于自身的罪恶,所以不可能向任何人抗议。
着实觉得太宰治太可怜。在最卑微处看尽世态人情的真相,偶尔也能看到“世间”的幸福,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切身感受到这种幸福,确切地说是不敢感受到。
胆小鬼甚至会惧怕幸福,碰到棉花也会受伤,有时也会被幸福伤害。
尽管身上已是千疮百孔,可太宰治还是害怕伤害,对自己的,也有对别人的,哪怕这种伤害只有一丁点,哪怕这种伤害是来自幸福。“世间”的伤害带给太宰治的 ,不是一颗固若金汤或麻木不仁的心,而是面对伤害时抑制不住的恐惧。
真幸福啊,她们俩。可我这个混蛋却夹在他们中间,总有一天会毁了她们。朴实的幸福。一对好母女。啊,倘若神能听见我这种人的诉求,哪怕一生中只有一次,我也祈求能赐给她们母女俩幸福。
在太宰治的世界里,或者说,在太宰治的眼中,世界的底色是黑色的。在这黑色的底色上,是一幅妖娆的浮世绘,愈是色彩艳丽的地方,黑色就愈是明亮。于是,别人眼里绚丽多彩的世间,对太宰治而言,只是或明或暗、斑驳陆离的黑色。
如此美妙的事情来的那么早,肯定会有厄运发生的。
黑暗里的黑暗,太宰治早已视而不见,倒是幸福背后潜藏着的黑暗,哪怕只有一个像素块那么大,也会像正午的太阳一样刺着太宰治的眼睛,让他无法装作看不见,哪怕这潜藏着的黑暗,在他死后百十年才会显现。
其实太宰治也是十分向往平安喜乐的幸福吧。他如此地躲避痛苦,无非是怕自己在痛苦中难以自拔,到最后连被幸福伤害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天使在空中飞舞,听从神的意志。天使隐去翅膀,宛如降落伞一般飘落到世界的各个角落。我飘落在北国的雪原上,你飘落在难过的柑橘地里。而这群少年则飘落在了上野公园。差别仅此而已。少年们啊,从今以后,无论你们如何长大,都不要太在意自己的容貌,不要抽烟,也不要喝酒,除非逢年过节。要持之以恒地去爱一个姑娘,一个腼腆而又有点臭美的姑娘。
《灯笼》里的这段话,可以说是整本黑白基调的书中,极少有的暖色,如此温馨安详。单独摘出这一段来看,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太宰治的影子。
在阳光下奔跑的少年如此灿烂,在深渊里仰望阳光的人,又何尝不让人觉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