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夕,趁着天气尚好,我与妻子骑车回牯牛背水库老家给母亲上坟祭扫。
一路上春风拂面,鸟转莺啼,心情还不错。快要到家的时候,望见父亲早早的站在门前场地上,朝我们将要来的方向张望。门前的黄土地里种了几畦蚕豆,绿油油的,茎上花儿正开着,粉紫色的花瓣边衬着黑色的圆点,如同人的眼睛,风一吹好像还眨啊眨的。
母亲离开我们已有十八个年头,她走的时候蚕豆花儿也正在开放······
母亲自幼失了双亲,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在她的舅舅家长大,十八岁时被一河之隔的父亲娶进门。随后的八年里,我和两个弟弟相继降临这个贫寒而温馨的小家。
父亲家徒四壁,耳朵又有点背,眼睛高度近视,耳目失聪,使得家里比别人家更贫困,幸亏母亲勤劳能干,和父亲一起将这个贫苦的家庭打理的井井有条,舒适而温暖。
印象较深的是我们上学的时候,学费没有着落,母亲就想办法学着养母猪,喂小猪仔卖。附近没有种猪,猪的配种繁殖成了难题,最近一家有种猪的还在十几里开外的挂镇村小棚队,种猪主人嫌路途太远又要上船过水库麻烦,划不来。到了猪该配种的时候,没办法,母亲只好自己赶着猪去十几里开外的挂镇与种猪会晤。
咱家的猪从未出过远门,又要过船趟河的,母亲怕自己管束不了它,就在星期天趁我不上学,带上我和她一道,为她当保镖。
牯牛背水库早班船卖柴担火的人多,我们怕猪认生,便改乘上午九点的第二班船。那时候每个渡口都有一条小木船,木船靠岸,船头离岸还挺高,需要搭一只跳板连接,跳板窄窄的,人挑着担子上船都有些摇摇晃晃,甭说猪了。
母亲把一根约两米长指头般粗细的麻绳系在猪身上,绳子头就攥在她手里,紧紧地拉着,不敢大意。我在猪屁股后面小心翼翼地驱赶它上船,母亲一脚在前一脚在后的站在船头,绳子拉得笔直,我看她满脸通红,额头都沁出汗来,心里肯定和我一样很是紧张。
那头一百多斤重的猪好不容易把前爪搭上船舷,后腿却迟迟不敢往上拿,只是大声嚎叫,几里路外都能听见。我怕猪这样会将船推离岸边,就用双手使劲推着猪屁股,母亲将平时吆喝猪喂食时的语言拿出来与它交流,诱它上船。
岸边有几个等船的乘客,只顾看热闹,出点子,却不敢过来帮忙,担心猪会伤人。就这样僵持了五六分钟,母亲可能手酸,原本紧绷绷的绳子变得稍微有些松,这时猪突然往后退几步,母亲吓得也跟着往船头跨了一步,一只脚踩在跳板上,同时又拉紧绳子。
慌乱中我用脚猛地踢了下猪屁股,猪受惊前腿从跳板上滑落下来,整个身子瞬间栽在船头底下,我大喊:“妈妈,快放开绳子!”说时迟那时快,母亲闻言一松手,只见那头百十多斤重的肥猪(那时百十斤应该算肥猪了)爬起身来冲向水中!吓得母亲大叫一声:“哎哟!不好着!猪掉河里会淹死的!”我想用脚去踩拖在地上的绳子,被母亲大声阻拦住。
在众人的惊叫声里,猪尖叫着毫不犹豫地沿着下坡冲向水中,原本漾着微波的水面由于猪的投入,顿时向两边溅起一米多高的水墙!我们立在岸边,束手无策,眼睁睁的看着它扑入碧波的怀抱。母亲急急从船头跳了下来,紧锁眉头,不知所措。
谁也没有料到,咱家的猪竟然会游泳!只见它扑入水中后,奋起四蹄,居然向前游了两三米,也许水有点凉,也许它心里更有些胆怯,它又掉头游回岸边!母亲与我赶紧拉它上了岸,它甩了甩浑身湿漉漉的凉水,身体有些发抖。母亲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块干布,轻轻的擦拭干鬃毛上的水。
后来在船工和众人的合力帮助下,终于将猪赶上了船,再一路小心翼翼的走走停停,直至完成配种任务。
那些年我们的学费都是按时交的,母亲从没让我们担心过,就这样我和弟弟们才得以顺利的完成初小学业。
一九九七年家里发生一场变故:小弟夭折了!母亲自此患上抑郁症,而大意的我们当时都没察觉到母亲的情绪变化,直至两年后,母亲,悄悄地走了······
我们把母亲的家就安在老屋对面,我自家的半山腰上,前面是一河碧波荡漾的鱼肥虾美的牯牛背水,后面是宽厚的绿绿的大别山余脉。几十块平整光滑的石头站立起来围成一个半圆,母亲就安静的平躺在半圆之中。
为了生计疲于奔波的我每年只能来看她两次,每次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平时多亏年迈的父亲偶尔去看望。随着村民的陆续搬离出去,如今老家的山林都是树密草深,枝繁叶茂,野生的小动物随处可见。母亲的家园四周也经常遭到野猪之类动物的访问,常常被拱的大一坑小一坑的,新鲜的泥土呈黄褐色,站在老家门口隐隐约约的能看见。而那些平复工作都是由父亲默默完成的。
母亲墓地修在马路上方,从她的墓地下来,看见马路边上的地里不知谁也种着蚕豆,花正开着。
那白色的花瓣上有黑色的圆点,风一吹,像是母亲的眼睛眨啊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