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十年代的农村草房子,现在已经很少见到了,屋顶是麦秸的,作为屋檐的最下边的一排瓦,是整齐的薄石板托住的,之所以整齐,是因为每块石板的一侧是用钻头凿成直线拼接而成的。这石板呢?是农民在农闲季节从山上一块一块采来的。我父亲,就是那时候采石板大军中普通的一员。
我的家乡在山区,村子北面,是坡度很缓的小山,也是村里采石板的地方。那时候,采石板是农村冬天唯一的副业。
采石板(家乡话称为“起薄板”)的工具很简单,一把大锤,一把钢钎,大大小小的几个铁制钻头,还有铁锨、镢头等辅助工具,就可以开展工作了。
采石板,首先得选准场地,俗称“石窝子”,选好石窝子,可谓事半功倍,好的石窝,石板的储量大,而且厚薄均匀,开采起来省力气,利于后续加工,能卖好价钱,能否选好石窝,一半靠运气,另一半得靠老石匠的眼力。我父亲在这方面算是比较优秀的石匠,他总是能选到好的石窝子。看准了地方,就可以把上面的乱石和浮土清理掉,下面就是看似一整块大石头,实则是一页一页有缝隙的石板,一般是用钢钎插入石缝,分离得比较松散的就可以很容易的剥离开,石板之间结合的比较紧密是要用楔子打进去,再用钢钎撬开,等一张张揭起了,然后把这些大大小小的石板竖立在一起,下午放工的时候再把他们用独轮车推回家进行二次加工。
二次加工一般在天气不好无法出工或者存下来的石板足够多,等着卖的时候进行,根据石板的形状,用钻头在石板上打磨出一条浅浅的石槽,然后用小锤子把不用的部分小心的磕去,就形成一边是直线的、另一侧是不规则线条的、宽约四五十厘米、长短不一的成品石板了。
每年的深秋过后,地里的活忙完了,如果到村子北山上去,只听得漫山叮叮当当凿石头的声音,但就是看不见人影,这些闲不住的男人们都在深深的石窝子里采石板呢! 为了节约时间,中午饭是不回家吃的,一般由家里人送去。记得中午送饭往往是我和二哥一起去,二哥上学后我就独揽了。到了自家的石窝子里,只见父亲和大哥在凛冽的寒风里,脱掉了厚厚的棉袄,穿着薄薄的上衣,抡着大锤“嘿哟、嘿哟”的打钻头,气温虽低,但是两人脸上却是满头大汗。旁边,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石板。
现在把卖石板好好说一说,因为这方面是最需要全家人出动、也是现在想来很心酸的一幕。卖石板一般在县城大集的时候进行,如果存货较多,可以在前一天提前把石板送到县城,找户人家寄存起来(那时候县城楼房极少,县城住户都是有院子的平房),第二天再推到市场上卖。卖石板是用独轮车推着去,因为我们村到县城有14公里左右,路上有一条长长的上坡,推着几百斤重的车子上坡是很困难的,这就需要天不亮就出发,一来那时的路是沙土路走得慢,二来到集上早了可以卖个好价钱。
记得那时候,我还在被窝里,朦朦胧胧听得父母和大哥、姐姐起床了,先装车,父亲一辆车,大哥一辆车,然后带上水和煎饼、咸菜就上路了,这时候我就又进入梦乡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母亲在厨房里正忙碌着呢。原来,母亲、姐姐把父亲、大哥送到上坡,挨个把车子拉上坡后,还得回家作饭,推磨、烀猪食、喂兔子……开始了一天作不完的活。
下午日头偏西的时候,我是最盼望的,父亲和大哥往往在这个时间回家,卖石板手里有钱了,父亲会多多少少买点好吃的东西,或者油条、或者咸鱼螃蟹、或者蛋白肉等等,在那个物质很贫乏的时代,足够我们几个孩子解馋的了。然后大部分的钱攒下来,要购买开春的化肥种子、要应付柴米油盐的日常支出,更要为我家一项重大工程积累资金:记得那时大哥20岁左右,正是要盖新房说媳妇的年纪。
时代在发展,后来的石板被水泥板所代替,农村也有了其他挣钱的门路,大约过了七八年,采石板的活计逐渐没人干了,众多石窝子也被荒草所占领。去年秋天,到北山上闲逛,那一片布满石窝子的山坡也被人承包、挖平,栽上树绿化起来了。采薄板早已成为村子历史长河中的水滴,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了。但是,作为童年深刻记忆中的一段,我却一直记忆深刻:父亲抡大锤的身影,在石板的重压下独轮车发出的吱吱声,全家人早起送石板到县城的灯影,一桩桩、一幕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