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赤星行
转载人: 闵凯莉
糖煎糍粑
一、
小时候,看到天上圆圆白白的月亮就会想起故乡的糍粑。熬到过年,仅看着这些白胖子泡在水里,就有馋虫在心里游来游去。
早晨,糍粑在锅里滋滋作响,等爸爸放入红糖,煎出甜甜的香味,我就会从床上弹起来。在吃之前,再撒上一把黑芝麻,色香味都被调出来了。
爸爸最喜欢吃的是黑黝黝的高粱粑粑,高粱做的糍粑入口很有嚼劲,浓浓的高粱味让喜欢它的人愈加喜欢,讨厌它的人愈加讨厌,就如同吃臭豆腐一般。
相比高粱粑粑,我更喜欢白色的糯米糍。她没有前者那么有韧劲,却十分松软可口。特别是我爸煎得外酥脆内软糯,还裹着一层芝麻糖,特别香甜,吃到内馅有一种入口即化的感觉。
多年过去了,爸爸煎糍粑的技艺愈发炉火纯青,就连爱蒸糍粑吃的奶奶都夸他煎糍粑做得最好,起码是她吃过最好吃的。
说到做菜,爸爸是家里唯一继承奶奶手艺的人,而且做出了自己的味道。
爸爸喜欢美食,由于工作关系,全国各地的美食他都吃遍了。他也喜欢烹饪,懂得用自己的手法诠释对美食的定义。每到一处地方,总会发明一些新菜式做给我们吃。
正如日本加太洁二曾说,“做菜是要凭了经验才做得来,没有吃过好菜,就没有做出好菜来的道理。”
二、
记得儿时,一到过年,奶奶就带着我去购置年货。那是一条黑黝黝窄窄的小街道,从一个坡道走下去,就能看到各种红红绿绿的小店。
店里面有各式的糖果、膨化食品、腌制品等食物,还有各种鞭炮、挂饰、毛绒玩具等。那个时候我总爱在店外等奶奶购置年货,因为这些年货基本年年一样,根本使我提不起任何兴趣。
唯独当奶奶带我去买糍粑的时候,我总是欢喜地蹦蹦跳跳。
奶奶回到家里,将买回来的糍粑蒸好,再捏成小汤圆的形状,裹上花生黄糖粉,如一个个穿着黄色唐装的小圆子排列整齐地等待被我们吃掉。
我总忍不住用手拿一个出来吃掉,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吃得满嘴满身都是糖粉,有时候吃得太快,烫了嘴又舍不得吐出来。奶奶看着又好笑又好气,直跟我说,“乖崽哦,慢点吃。”
也许,在奶奶的记忆中,我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爱吃糍粑又调皮的小孩。
每年过年奶奶都会准备糍粑,不仅在老家天天吃,还准备了许多给我们带走,感觉人生都快被糍粑绑架了。
奶奶去世的前一年,奶奶与爸爸之间大吵了一架。
如果提前知道结局,也许一切会变得不一样吧。可是,人生哪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呢。
过完年,我们准备回去,奶奶依旧给我们带了一大堆的年货,里面当然装满了我喜欢的糍粑。爸爸年纪大了,气力不比当年,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早已疲惫不堪,他不想再背负这一箱沉甸甸的年货。
奶奶不高兴了,说什么都要我们带走,在她的印象中爸爸还是那个年轻力壮的小伙,我还是那个贪吃的小女孩。
虽然爸爸明白这是奶奶的一番心意,但他也许是真的累了,倦了,背了多年的行李不想再背了。
在《你说的都对》里面知识大神华沙说过,过年期间父母看到子女会增加焦虑情绪,会用担心来体现出她对你的关注,释放负面情绪。对于久别重逢的子女会体现得更加严重。
奶奶正是用这种焦虑来关心父亲,而父亲又是个爱面子的人,便将一个小事情扩大化了。
结果,两个人不善言辞的人争执了起来。由于这件事情,还引起了其他亲戚对爸爸的误会。
多年后再回想起这件事,其原因无非是出于爱。一个付出满满的爱却不善表达,一个承担爱的重负而被压得无法呼吸。
而局外人看见的是事件争吵的外壳,而最重要的东西却是他们用肉眼看不见的。
什么是最重要的东西?
奶奶与爸爸两个人之间的情感,是最真实的存在。这种沉甸甸的爱,有时候被称为甜蜜的负担,就像糖煎糍粑吃多了肠胃不堪重负会难受。
《小王子》里面有一句话,“沙漠之所以美丽,是因为某个地方藏着一口井。”
当我们回忆过去时,我们总会美化一些事情,这会让我们更快地释然。无论这样的井是否真实存在,我们都要告诉自己,沙漠里有这么一口井。
故乡之所以美丽,是因为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那里有我们儿时的美好记忆。糖煎糍粑之所以令人怀念,是因为它只能存于记忆之中,记忆能替我们润色。
三、
自己做的喜庆糍粑
爸爸去世后,便再也吃不到糖煎糍粑,这成为了我永远的记忆。
我终于可以不用吃它了,心里却又有那么些失落。
是啊……过年再也不用被爸爸叫起来早起吃糍粑。再也闻不到过年时,早晨弥漫的那一股芝麻的烟火气,牙齿上再也沾不到红糖留下的印记,不用担心吃糖煎糍粑吃到热气上火或是肠胃不适。
少了一份甜蜜的负担,却多了一份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我想,在奶奶走的那一瞬间,爸爸跟我肯定是一样的感受。
新的一年,我们比以前吃得更丰富,各种日料、泰菜、东北乱炖、海鲜杂烩想吃就吃,可是心里却空空的。年味,并不代指美食,而是人气。失去了在意的人,吃什么都变得寡淡无味。
幼时的新年,我们逛花街,放鞭炮,看春晚,嬉闹,抢食,一大家人围坐在一块吃火锅,喝各种廉价饮料,吃各种手工做的年菜,吵吵闹闹,欢欢喜喜。
从小城离开回到大都市时,我总忍不住落泪,不想离开这座温情而简朴的小城,回到那个冰冷而繁华的大都市。可是,人就是很能适应环境,心一旦被一次次伤过,就会变得坚硬而冷漠。
当我长大,又觉得大都市很好,回到故乡反而觉得陌生与格格不入。
幼时的小伙伴已经失去了联络,亲戚们变得唠叨而没有共同话题,就连回去吃年夜饭也开始变成一种饭桌式的应酬。到底是我变了,他们变了,亦或是大家都变了,这已经不重要了。
“谈吃也好,听谈吃也好,重要的并不在吃,而在于谈吃亦即对待现实之生活时的那种气质和风度。”直至现在我才算是理解钟叔河这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