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误诊
上午消化科门诊，小辣椒在上门诊的时候，被一中年女人堵到诊室里。
谢主任跟小辣椒的上级医师张炎，到了门诊，才把事情原委弄清楚。
10天前，小辣椒也是上上午门诊，来了位肚子疼的老年男性病人，没人陪同。
“爷爷，哪里疼？疼了多长时间？”小辣椒扶病人到检查床上，一边给病人做心、肺、腹的体格检查，一边询问病情。
“我肚子又难受又胀都3天了，3天前吃了碗红烧肉以后就成这样了，我以为消化不好，自己吃了点酵母片，感觉能好点，今天怎么感觉加重了。啊！对，就是这里难受大夫。”老爷子配合着小辣椒查体。
小辣椒按压到上腹部偏左一点，病人发出了不适感，有轻度压痛，但是整个腹部平软，但是叩诊鼓音，可以知道肚子气体比较多，全腹部没有反跳痛，麦氏点、墨菲氏征都是阴性（第二章腹痛，有解释。），全身体温正常，心脏和肺部查体也没有发现异常。
“爷爷，最近有没有发烧，有没有恶心、呕吐一些其他症状？”
“恶心有，开始那天就是吃完红烧肉恶心，还吐过几次，不过吐的都是吃的饭，肚子又胀，所以后面这两天我就没怎么吃饭，恶心、呕吐的也就少一些了。”
“嗯，”小辣椒查完体，坐在诊桌，一边听着病史，一边书写门诊病历，“爷爷，是这样的，我给你查体来看，目前考虑是胃炎，跟吃东西油腻有关，但是有因为您的年纪大，我们还是需要做个腹部彩超，抽个血淀粉酶，排除下胰腺炎；你这肚子胀，做一个腹部立位片排除肠梗阻；还有老年人有时候心脏不好，也会有消化道症状，我们做个心电图再排除下心梗，好吧”。
“可以大夫，你说我就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我看你没家属，一个人可能不方便，我开急诊检查单，一会让一位导医台护士陪同好吧。”
“哎呦，那，谢谢大夫了。”
2个小时后，病人做检查回来了，小辣椒看到所有检查结果都没有问题。
“爷爷，这些结果，都正常，应该问题不大，我开点药，你回去先吃，如果有家属陪同，建议做个胃镜再看看。”
“谢谢，大夫，你对老人家很客气”，随后病人取了药回家了。
当天夜里病人，病人阑尾穿孔住到其他医院急诊手术了，这是事后家属女儿在门诊说的。
病人女儿站在诊室里，对着谢主任大声质问：“你们说，你们这算不算是误诊？这么大医院，连个阑尾看不出来，还把我们老爷子整穿孔了，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诊室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你先别激动。”主任先安抚病人家属情绪。
“我能不激动嘛，我就问换作你们的家人，你们遇到这种事情，你们会不会跟我一样的感受？病历就摆在这，你说我在冤枉你们嘛？”
“你说的没错，我们没否认，但我觉得，我们印医生，也没有错……，好了，你别激动，你先听我说完可以吧。老爷子是阑尾炎穿孔，外院病历写的很清楚。这急性阑尾炎在临床诊断并不难……”
“大家听见了吧，这急性阑尾炎诊断不难，但你们没有诊断清楚，说实话，我都觉得我们老爷子没搞错吧，你们怎么也是家大医院，我也是服了你们。”病人家属抢白道。
“我说了先听我说完，你今天来的目的是解决问题，我把我能解释到的先给你解释清楚，你要不满意，我们再说好嘛？”
“行，你们说，我到要听听，怎么不难的病，你们就诊断不出来。”
“急性阑尾炎，不难诊断是因为它的诊断很典型：转移性右下腹疼痛。右下腹，也就是这个部位我们叫麦氏点，阑尾炎病人会有压痛、反跳痛，但是为什么说是转移性，是因为早期有些病人，并不会直接出现这个右下腹疼痛，而只是单纯上腹部疼痛，经过一段时间才慢慢出现疼痛转移到这个麦氏点，”主任一边说着，一边在张炎医生的肚子上比划位置，让家属更能明白自己说的，“而你们老爷子来就诊的时候，就属于我刚才说的，还没有出现转移性右下腹疼痛，只是单纯上腹疼痛。
我刚才看了印医生的病历，当时，确实也给你们老爷子做了这个麦氏点的检查，没有症状，所以才不考虑阑尾炎。随后病人回家，病情进一部发展，可能出现了转移右下腹疼痛，老爷子也没当一回事，直到穿孔。我承认我们大夫没有在这方面做特别交代，有她的问题。可能门诊量大，确实也没有兼顾想这么多。”
病人家属听完，没说话，把诊室三个大夫来回看了几遍，又看看手里的病历，许久才开腔，“主任，你刚才说的，我好似听懂了一部分，也就是说有一部分病人，可能早期不可能完全诊断清楚是吧，你们是专业人士，这样吧，我再回去咨询下，如果这确实符合事实，那就算了。不过也亏了我们老爷子没什么事，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好说话。”家属说完又认认真真看了眼小辣椒，“其实我来，我们老爷子挺生气对，因他觉得你那天态度很好，所以不准我过来讨说法，但是我总觉得这种事发生了，我也听听是怎么回事吧，如果是你们的错，也应该让你们意识到错误，要知道你们手里过的都是病人的命。”
说完家属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家属的话，其实说的很重，但是也没有错。
但是医疗误诊又该怎么定位？
疾病是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而病人看病只是从看病这一刻至发病过程的回顾，很多疾病，容易诊断，但也有很多疾病，无法评估。
责任心，并不表示在临床中面对病人你可以方方面面考虑周全，也许在看病的那一刻，很多因素，都会决定了大夫诊疗手段会有一些遗漏、瑕疵。
门诊发生的事情，小辣椒一整天都不开心，也有自责，反复回忆整个诊疗过程，看看自己有没有遗漏的问题。就如家属说的，医生手里过的是病人的命，一不留神，可能就会后悔终生。
“小辣椒，还在想白天的事呢？”张炎夜班，看到小辣椒消沉地坐在办公桌前还没回家。
“师傅，觉得挺难过的，我可能就是忘了叮嘱病人如果有了新的病情变化，及时就诊。”
“有愧疚是个好事情，证明你的心里有病人，但是你也没有错，不用太自责，原因跟主任同病人家属解释的一样。”
“但是，还是过不去自己的坎……”
张炎示意小辣椒听他说：“哪个大夫手里没有过这种误诊的病历？别说你才工作几年了，就是老教授们都不敢说自己看病百分百准确。大夫的经验，从哪里来，说难听点，更多总结，就是来自于这种误诊才可以反思很多。”
“师傅。”
“我知道你的心情。等你当医生越久，你就越会发现，无论你多努力，比自己之前的医疗水平提高多少，你还是不会尽善尽美。
无论上门诊，还是在住院部，每一个病人身后，仿佛都有一个坑，一不小心，就会栽倒里头，而这个坑，就是你看不到的整个疾病发展过程，有些过程是你可以掌控，有些你无法掌控。
没有人会关注你看好了多少病人，只会看到你没有治好几个人。临床无论哪种病都有百分之几乃至千分之几的误诊率，但是这种误诊率，作为旁观者，大家可以理解；作为当事者，没人愿意接受。
所以今天这个家属说的也没错，如果病人是我们的亲人，我们还会理解我们自己吗？”
“师傅……”小辣椒听完，叹口气“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们能做的就是努力下一次，能再多一些考虑，尽力不犯低级错误。剩下的不能掌控的，才能面对家属，才能对的起家属。”张炎伸手拍拍小辣椒的肩膀，“当医生你就记住一个词——如履薄冰。”
小辣椒听完张炎对自己的开导，点点头，“谢谢师傅。”
“早点回去吧，今天的事不一定是坏事情。”
…… ……
小辣椒走出医院大门，看到对面马路灯火通明，才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这么认真看看医院外面的世界了，都快忘了城市里的夜景是什么样子，身后的救护车还在回响着警报。小辣椒又回想张炎刚才的话，心里踏实很多：这次做的不好，就努力下一次做好吧。
第二天上班，早交班的时候，看到昨天的女人还有病人等在办公室门口。
小辣椒忐忑不安。
对方也看到小辣椒，可能老爷子做完手术刚恢复，被女儿搀扶着，行动缓慢。
“爷爷，不好意思，我那天……”，小辣椒也走向前去搀扶老爷子。
“印医生吧，对，就是印医生，”老爷子还不确定喊着小辣椒，看到胸牌，确认无误，“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昨天我女儿来，你们主任也做了解释，回去她也了解了下，所以不怪你，你那天态度很好。想想也怪我，出现新的病情变化，也没当回事，一直忍，就穿孔了。不怪你的。”
“爷爷。”小辣椒觉得有些哽咽。
“我知道你是个年轻医生，正因为如此，我也知道需要学习的东西也很多。我也说我女儿了，不能因为我的事情，给你留下什么阴影，所有行业的年轻人都需要能被理解，这样你们才能成长的很快。我今天是专门给你来说一声的，因为你那天的态度，我相信，你以后一定是个好医生。”
“谢谢爷爷。”
“印医生，很抱歉，我昨天有点冲动了，不太懂临床，给你添麻烦了。”女儿的语气比昨天缓和很多。
办公室门口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原来科室医生、护士都已经在门口听到刚才的对话了。
谢主任也走到老爷子身边，“谢谢您老爷子，能这么理解我们临床工作，我们会在以后的工作中，更加认真、负责。”
老爷子笑笑，“好了，给印医生说清楚，我也放心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以后我身体不舒服，还来你们医院。”
“欢……”谢主任刚张口，才发现不合适，不能说欢迎病人来医院吧，大家都听出来主任想说的话，包括老爷子，一起笑起来，主任赶紧解释到，“希望您身体健健康康的，别来医院了。”
“好，好，好。”
病人离开后，小辣椒反而显得有些不好意了。
“我们小辣椒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谢主任招招手，让她赶紧进办公室交班了。
在焦虑的医患关系里，这种和谐的关系反而变得很珍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