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假装在纽约最近的一篇文章,标题是《你们去过以后最失望的地方,我全都整理出来了做了个排行榜》。结果,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排行榜的第一名是,巴黎。
博主说,他的后台大概收到了不下1000条关于巴黎的吐槽。大概分为这么几类,我截了几张图。
那些"以为巴黎是浪漫之都"结果去了之后才发现有多失望的人,他们心中那个所谓的"巴黎式浪漫",很可能只是一种媚俗。
有人会反驳说“文青才喜欢巴黎”,其实作为一个普通人,我的观察无非是以下两点:
如果每次问路时,先从眼睛到嘴角都挂上笑容,然后有礼貌地说一句"Excusé moi?",我相信你不会遇到对你翻白眼或冷嘲热讽的法国人(事实上我在巴黎每次问路都得到了详尽的帮助,心存感激)。
如果在出发之前稍微读一点点关于难民局势的新闻,就不会对巴黎地铁站里有那么多难民而大惊小怪了。
我们喜欢一个地方,是因为这个地方有某种令我们感到愉悦的东西:宜人的景色、精致的餐厅、细腻的沙滩...
我们爱一个地方, 则可能是因为在这里找到了某种称之为"身份认同"(identity)的东西。
巴黎就是一个能够让我找到identity的地方。
去年夏天,我在巴黎住了一周。离开巴黎的时候我想,这是个以后我会回来居住的城市。
那个时候我几乎还一句法语不会,但这一点也不影响我热爱巴黎。
而这个看起来很抽象的"identity"又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大概就是"一个热爱探索与自由,对艺术和美充满胃口的灵魂",在一座拥有艺术金矿和真正的多元性的城市,感到一丝如同召唤的微风。
要知道,去巴黎之前我可是在全世界流浪汉大本营纽约,对于什么地铁站尿味这种事儿早就见怪不怪了,我还觉得巴黎的地铁站算干净的呢。
我没有去被亚洲观光团塞得水泄不通的凯旋门和香榭丽舍大街(因为没钱买奢侈品),但是我在巴黎大街小巷随性地逛了好几个下午,反正也不认识路,不如到处晃荡,累了就找家咖啡店坐坐。巴黎的每条街道都非常美,随手抓拍的街边抽烟的女人也非常美。
在巴黎,我每天上午去一个美术馆,蓬皮杜、橘园、奥赛、卢浮宫,还有一些小的艺术中心等等。结局都是筋疲力尽地坐在休息区,既满足又羞愧。满足于有机会在艺术的星系里短暂漫游,羞愧于自己的艺术知识实在只配得上"走马观花"几个字。但是,只要你一想到,在这座城市,你每天都能和艺术在一起,当个观光客也乐意。
埃菲尔铁塔就像国内所有著名景点一样,有着络绎不绝的游客,可是在离埃菲尔铁塔不远的地方,可以花5欧买到一大份好吃的可丽饼,然后像个巴黎人一样,坐在塞纳河岸边边吃边吹风。对,即使埃菲尔铁塔和塞纳河已经成了世界闻名的景点,巴黎人对它们的态度仍然是生活化的,还是能在埃菲尔铁塔给孩子买一份可丽饼,还是能在塞纳河边坐着聊天。这才是我理解的"不排外"。
我也专门去了可能是全世界最著名的咖啡馆之一——双叟咖啡馆(Les Deux Magots),花神咖啡馆和双叟咖啡馆大概是今天所有网红咖啡店的老祖宗,萨特、波伏娃、加缪、毕加索都是常客。我以为高冷的巴黎人大概早就对这种已经成为观光景点的店嗤之以鼻了,不过我去的那天,据我观察,坐在咖啡馆外面的顾客里,还是有一小半都是本地人。他们喜欢把桌椅对着马路,边喝咖啡边抽烟,盯着来来回回的行人和车辆。我突然意识到:或许对于经历过太多荣光的巴黎人来说,一切都是很平常的,一家全世界闻名的咖啡馆和自家楼下默默无闻的咖啡馆没有任何区别,不过是看我今天心情想去哪家罢了。想通了这点,我也忍不住轻轻感叹:C'est la vie.
天气特别好的时候我去了巴黎著名的协和广场,那天太阳懒洋洋的,就像《午夜巴黎》里的那种暖黄色的迷人色调一样,到处都是躺在草地上喝着啤酒聊天的年轻人。
对了,我还去了巴黎市郊一个有名的"脏乱差"跳蚤市场,Vice最爱报道的那种。整个市场几乎全是黑人和印度人,拥挤不堪的主道上,每家摊位都在扯着喉咙叫卖从中国或是东南亚运过去的廉价商品,以及本地的二手货。有不少黑人小哥试图向我推销,不过我礼貌地回绝之后也并不会纠缠,更没有人来抢我的钱包。这一面的巴黎也实在是很有趣。
其实,巴黎真的有很多浪漫的地方。
黄昏时分宁静的蒙马特高地,在微雨中看起来很像一副油画,没有吵闹的小贩,也没有虎视眈眈的小偷。
拉雪兹公墓在平日的上午人烟稀少,我在门口买了一枝花带给王尔德。整个墓园虽然安静但并不阴森,有种温柔的肃穆。
所以,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巴黎呢?
我想,可能全世界只有那些游客会不喜欢巴黎。
只知道老佛爷的人不会喜欢巴黎,只知道埃菲尔铁塔的人也不会喜欢巴黎。
他们说巴黎脏乱差,说巴黎到处是扒手,说巴黎人冷漠,说巴黎快被黑人和难民包围了。他们说的是事实,但是他们不明白的是,这才是我们所生活的世界。
一座热气腾腾、有血有肉的城市,才是值得被理解和被爱的。
如果要比安全、整洁、宽敞的大马路等等硬性指标,任何一座新兴经济体的新建城市都能秒杀巴黎(比如我国城市化进程中的“XX新城”)。可是你不会被这些漂亮的城市所感动,一点儿也不会,它们年轻得引不起你的任何兴趣。
在巴黎比今天更脏乱差10倍的1904年,毕加索从西班牙来到巴黎,因为爱情而开始了"粉红时期",巴黎是他眼里成了真正的浪漫之都。
20年代,达达主义的一帮子人跑到巴黎,他们继续抗议,继续举办艺术家沙龙,继续初版刊物,在那里,达达主义迎来了最后一个高峰并走向终结。
然后超现实主义者们继续在巴黎兴风作浪,把巴黎变成了全世界知识分子和文艺圈人士不得不去和不能不谈论的地方。
新浪潮的年轻导演们在巴黎城区窜来窜去,扛着机器就开始拍摄他们自己的电影,放弃了摄影棚之后,整座城市都是他们的灵感库和取景地。巴黎凹凸不平的石头街道在新浪潮电影里反复出现。
更别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定居在巴黎的文学界人士了。海明威之前有加缪,萨特之前有普鲁斯特,莫泊桑之前有兰波,雨果之前有卢梭,再往上,能一直追溯到中世纪。有本书叫《巴黎文学散步地图》,光正文就有近300页,浩瀚可见一斑。
全世界最著名的情侣Rose和Jack在十几年后又合作了个片子叫《革命之路》,这次他们成了陷入中年危机的情侣,妻子提出搬到巴黎的计划,最后结果是他因为升迁而放弃了巴黎,她因为堕胎大出血而死掉了,没有任何人去了巴黎。
刘瑜给它写了篇影评,名字就叫《回到巴黎》。
在文章里她写——
巴黎是一座城市,一个含义过于丰富的符号,一个在我们的想象地图上永远发光的地方。
全世界只有游客会不喜欢巴黎,而那些有着充沛好奇心和理想的人,会爱巴黎,无论巴黎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