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派出一帮人马,在西口路的半道上把爷爷奶奶一家截住堵了回来,何家腾出一间窑洞让爷爷奶奶住下。害怕爷爷奶奶偷跑,还专门派何明珠的继母每天寸步不离照看着。
何家上上下下则动员起来,准备娶媳妇儿“吃喜”的事宴。
奶奶一眼看下,不答应这门婚事,何家是不会轻易让他们走的,但女儿实在太小,他们不能把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拱手相让于何家,丢下自己的亲骨肉一走了之啊!她思前想后,心里纠结得就像掏空了五脏六腑,肚里空荡荡的。
一天夜里,奶奶突发奇想对爷爷说:“看来我们是好走不了啦,要走非得和老何家操一蛋(有意闹事)不行。”爷爷问奶奶:“咋操?”
奶奶把她的一整套奇思妙想说给爷爷,她说“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老何家这个事宴看来是非办不行,我们还得在孩燕儿身上打主意。”
后来根据奶奶的这一套计谋,我把它概括为“一剪、二跑、三送”的“三步走”逃婚计。
那时,按照当地的婚俗,娶儿聘妇讲究梳头,只要把头一梳起,大姑娘立马就变成了小媳妇儿。
姑姑那时梳的一对大辫子。一天夜里奶奶找来一把剪子,三下五除二把姑姑一头长发给剪成秃脑袋,活像个小尼姑。
第二天,何明珠的继母一看傻了眼,双手拍着大腿:“亲家,你咋想出这么个苦伶仃法子?这个事宴咋办呀!”
完婚的希望彻底破灭!
奶奶这一“剪”,惊动了何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大家都跑来看稀奇。
借此机会,奶奶理直气壮地说:“今天你们老何家从老至小都在场,我把丑话说在先,是你老何家一大户,把我们从半路上截住堵回来,我们亲家又白明黑夜照看着我,怕王存良跑了。
从今天起,王存良婆姨孩燕儿一家四口你让走,我也不走了,全交给你姓何的,有吃有穿就行,你们说咋办就咋办。今后如果姓王的大人孩燕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得拿你姓何的说话。”
何台则是当时何家的当家人,奶奶特意朝何台则强调了一句,“千口吃饭,主事一人,亲家你听见了吧?”何台则点点头。
当天夜里,何明珠的继母还站在门外一步不离地照看着,奶奶一家也在家里看着门外的她。当时是冬天,冻得哪能站住,乘何明珠继母回家暖和,奶奶打发爷爷说:“你赶快跑,剩下的事情我处理。”
爷爷偷悄悄地“脚底抹麻油——溜之大吉”。
何家谁也没料到,奶奶又出了这么个狠招。
第二天一早,何明珠的嫂嫂过来,一看爷爷不在,就问奶奶:“婶婶,我叔叔哪了?”
奶奶不无好气地说:“我正要问你呢,你叔叔不是你们照着了?夜来黑夜走了到这盏会儿还没回来,是不是你们把他做害死了?”
为了把这场假戏演真、演活,奶奶假戏真做掉了几点眼泪,佯装出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
这下又惊动了何家上上下下,何家派出所有人马到处找。
何台则跑来问奶奶:“王存良昨天黑夜睡觉时不是还在吗?”
“是在,昨天黑夜睡到半夜,他说出去解手,我左等也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害得我还寻了半夜,这不,到现在还没寻见。亲家?不是你们何家的人把他给填了枯井了吧?”
当时何家确实有一口十几丈深的吃水井。
奶奶这句话把何台则吓得冒出一身冷汗,他在心里盘算,真的要跳了井那可鼻子比脸大了!直吼:“啊呀呀,亲家,你看阳婆红丹丹的,咱可不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奶奶紧追不让,“那王存良哪了?我可有话在先,王存良一家四口都交给你何家了,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得负责呀!”边说边抹眼泪。
奶奶把这件事越闹越大。奶奶说:“山水越大越好看,我看你姓何的咋收场?”
何台则看下这件事难以了结,就派人找来了当地比较有威望的方红则来解决这件事。
方红则来了以后,问清了情况,指着何台则就骂:“这都是你出的鬼点子,王存良能走到的地方,你何台子也能走到了吧?媳妇儿甚会儿也是你家的媳妇儿,放下有理的事不做,专做这么些瞎事,你把人家从半道上堵回来咋介呀(干什么)?”
一气骂得何台则哑口无言。
方红则又质问何台则:“王存良哪了?”何台则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
奶奶接着说:“让他填了枯井了,我们这家人可咋办呀。”
方红则又对何台则说:“你看,王存良你也寻不见,跟谁说这疙瘩事?要说得跟长球吊蛋的说了哇,和这些婆姨孩燕儿能说成甚?”
奶奶和何家这一蛋操得惊动了左邻右舍。奶奶的娘家侄儿、兄弟等一帮人也来凑红火、打听消息,藏在何家对面的庙里在观察何家的动静,听方红则这么一说,有人偷悄悄跑来给奶奶出主意:“你其和狗日的操,就要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看他何家咋办?”
奶奶很平静地说:“事留下说得完,没留下打着完,人家既然请来方红则,他总得说个子丑寅卯。”
何台则看下奶奶是有意闹事,不好了结,给方红则说了半天好话,又请方红则吃了一顿好饭。
方红则说:“你要听我的,就得按我说的办。”
何台则说:“行、行、行,请你来,就为了说事,你说咋办就咋办。”
方红则说:“向(偏向)人向不过理。何台则?你这个事做得不对,你把人家咋断回来再咋送回去,路途中的吃喝满支满垫,口粮装上,肉拿上往后草地送。人呢,谁也不能留,事宴更不能办。”
奶奶借此机会质问:“你叔叔,送不送不当紧,人活一世,吃穿二字,走在哪了还不是白天黑夜?老何家给我有吃有喝就行了,想走我还有两条腿。当下王存良是死是活我还不机迷(不知道),他姓何的必须给我寻出个明黑来。”
方红则反过来又做奶奶的工作:“唉,他婶子,何家再不纠缠,咱就不要计较了。至于王存良去了哪里,你心里清楚。人家老何家不留人(意即不完婚)这疙瘩事就算了。”
奶奶说:“打架盼人拉,嚷架盼人劝。你叔叔既然是个说事的,我听你的。眼下谁往回送我?”方红则说:“让你女婿何明珠送。”
何台则也是看下婚事办不成才放了话。只要奶奶再不向他要人,说什么也行。
奶奶的这个“三步走”计划,其实没费多少周折便实现了。
第二天,何台子打发儿子何明珠赶着一挂骡子车,把奶奶一家亲自送到“口外”的巴嘎淖尔滩。
其实爷爷也没跑远,跑在邻居家躲了几天,奶奶离开何家后,在邻居家和爷爷“会合”,又一次踏上了“西口”之路,奔着梦中那盏心灯,一路凯歌……
回到巴嘎淖尔滩,还没来得及回自家那个茅庵草舍看一眼,奶奶迫不及待直奔老妈那个破屋。走到门前,奶奶放慢脚步,立起耳朵,屏声静气在观察动静,她怕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啊!
那个年代,交通不便,消息闭塞,奶奶走了一年多没打听到亲人的一点信息,不知亲人是死是活,是好是赖。
她观察到屋里还有响动,一把推开了那扇盼望已久的破门。屋里黑乎乎的看不清人的脸庞,只看见一个小孩在那面土炕上玩耍。
奶奶痴呆呆地睁大眼睛,看着对面那个灰头土脸的小子,两行泪水划过那张布满思念的面颊,缓缓的来到炕棱边坐到孩子面前,眼里充满恓惶的目光。她抬起那双长满老茧的粗糙的大手,颤抖着轻轻地抚摩着孩子那张稚嫩的脸庞,哽咽地久久不能自语。
孩子也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眼睛直勾勾的一动不动,在孩子的脑海里,妈妈从前的那个音容笑貌被一点点地激活,他看到妈妈眼里透露出来的那些疲惫、劳累和思念的表情,他的嘴角在一阵阵地抽搐,扑进妈妈的怀里,哽咽地连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母子俩个抱头痛哭。
我的那位老姐婆(太姥姥),奶奶的那位寡妇老妈,看到此情此景,伤感的也在不住地抽泣,一年多啊,她也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自己的女儿啊!
当天夜里,爷爷奶奶就寝于老妈家里,在昏暗的油灯下,奶奶把儿子那一身烂衣裳脱下给捉虱子。
这才看清楚孩子穿得其实不叫衣服,是一身烂口袋片子!
那也是我老舅,奶奶的弟弟,弟媳在那个昏暗的油灯下,男人在用毛不屌一捻一捻捻出来的毛绳,再一针一线经纬交织千针万线串起来的疼爱!
不是舍不得,也不是偏心,实在是太穷了!
他们拿不出一块像样的布头,大人娃娃没有一件半新的衣服,他们走后的几百天里,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父亲能活下来已是最大的幸运!
掰开那堆烂口袋片子,虱子熙熙攘攘,依依恋恋。可想而知,在父亲身上那个温暖的环境里,虱子们生活的好不惬意,好不快活!
奶奶把这个稳暖舒适的生活环境一破坏,虱子们没命地逃跑,四处躲藏,靠人捉已无法清除干净,奶奶干脆拿到屋外,脚手并用分别捏住衣服的两头,右手拿一根棍敲打,虱子掉得“扑啦啦”。
这是苦和难!
这是贫和穷!
这是脏和丑!
这是悲和哀!
这是只有在贫瘠的环境里才能生长起来的生灵!
这是只能在穷苦人身体上才能养育出来的生命!
下篇预告:
爷爷奶奶历经匪患没被“抢头”整死;陕北几次大旱,被迫无奈踏上了漫漫“西口”之路,也没被老天饿死;刘八八张海乐想尽千方百栽赃陷害没被害死。然而,这位铁打的汉子和坚强的女人,却被死去的那些屈死冤魂打搅而不得安生。敬请继续关注下篇《冤魂打搅鬼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