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篮篮,铁铲铲,篮篮装满粪蛋蛋。牛粪瘪,羊粪球,马粪驴粪是蛋蛋……”
太阳还没露头,上岭村村后的土坡上,李老蔫背着粪箕子,腋下夹着铁粪勺穿行在土坡之间。
头上的毛毡帽破了个洞,一撮头发露在外面;满是补丁的黑色棉袄;腰间勒着已经发黑的白色布腰带;黑色的棉裤被磨的发亮;一双开了口的老棉鞋露出了大脚趾。媳妇大兰子死了五年了,他这身行头就没再换过。
女儿李燕远嫁外地也已经几年没回来看看他了,儿子李华倒插门到县城一户人家也就过年时候能回来看看他,每次回来也都是一个人,只是带点吃的东西,从来没提过要给他置办冬天的衣服。
每当村里人提到他的一双儿女,他都无奈的哆嗦着嘴不知道说些啥。聊的酣了,他偶尔也会吹嘘自己儿子在县城有出息了,住楼房开小汽车。至于真假也没人在意过,只是聊个开心,听个乐子而已。
李老蔫孤零零一个人生活了好几年,在去年的时候他拾粪的时候捡了一只黄狗崽子,便养了起来,起名字叫大黄,从那以后他不再孤单了,多少算有个伴了。
旺旺……听到大黄的叫唤声李老蔫加快了脚步。
只见大黄伸长了脖子在一坨粪蛋蛋上嗅了嗅,然后抬头冲着李老蔫的方向叫唤。
李老蔫走到大黄跟前,屁股一撅,攥着粪箕子提把的右手一用力,粪箕子从他背后起划了一个半圆后落在面前,同时左手的粪勺子在地上一扒拉,一坨结了冰的粪蛋蛋便进了他的粪箕子里。
旺旺……大黄开心的叫唤一声,就又蹿到前面前面去寻找粪蛋蛋了。
拾粪在农村历经几十年,到了九十年代初随着化学肥料的普及已经很少见了。
在比较落后的地方,每年冬天还是有那么零星几个拾粪人在村子和山坡之间穿行。
李老蔫坚持三十多年了,拾着粪,唱着歌,已经成为他冬天里唯一的乐趣了。
大黄每天跟着李老蔫一起出门,凭借鼻子的优势,成了李老蔫的得力助手。都说狗改不了吃屎,得了这份工作那可是把大黄给馋坏了。
“大黄,回家喽。别再往前跑嘞!”李老栓喝住大黄,便转身往回走。
他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绕着路往村子前面走去。
旺旺……大黄一边跑一边叫唤,很快又跑到李老蔫前面去了。
“竹篮篮,铁铲铲,篮篮装满粪蛋蛋。牛粪瘪,羊粪球,马粪驴粪是蛋蛋……”
李老蔫又唱了起来。
东边的太阳,露出半个身子,凝结在枯草上的霜降,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耀眼的光芒后开始慢慢融化。
大黄窜进沉在山坡低坳处的白雾中便不见了踪影,过了一会才露出头来寻找出路。
李老蔫跟着大黄后面,露出的脚趾头被雾打湿了,在寒风中被冻的通红,鞋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李老蔫跟着大黄迎着太阳翻越山坡朝着村子走去。
清晨的上岭村被晨雾笼罩,阳光覆盖了整个村庄,有几家土坯房的烟囱里开始冒出白烟,像一条条白布挂在天上,渐渐在远处消失了痕迹。
大黄带着李老蔫冲下最后一个山坡,前面是一片树林,在树林的后面便是村子了。
冬天,出没的鸟类并不多,偶尔有一两只不知道名字的鸟儿在光秃秃的树林之间上下窜飞,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林子里落满了树叶,走在前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树上的鸟被惊扰的飞走了。大黄一边跑一边嗅着林子里的气味,它在寻找被树叶盖住的粪蛋蛋。
跟在后面的李老蔫放慢脚步,取出烟叶包,拿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片裹起了烟卷然后叼在嘴里,又掏出一盒火柴后停下了脚步,把烟卷点着,吧唧吧唧的抽了两口,吐出的白烟渐渐的消失在了林子里。
旺旺……
听到大黄的叫唤,李老蔫知道大黄一定是又找到粪蛋蛋了。一边抽烟,一边朝着大黄走去。
屁股一撅,右手攥住粪箕子的提拔一用力,粪箕便从背上划了个半圆后落在了地上,左手拿着的铁粪产在地上扒拉一下,又粪蛋蛋便进了粪箕子。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太阳出来后,笼罩的白雾开始慢慢散去。上岭村共有40多户人家,据说整体的布局建设是一位老者根据古书里的阵法图设计的,可以消灾避难,保村子的平安。
这种说法没有依据,但上岭村从来没有发生过大的灾难,一向都很太平,渐渐的村民也就开始接受这种说法了。
在村子的西南角和东南角上各有一个场,用来脱谷晒粮用的,场的边上堆满了草垛子,在每个场的正南方向都有一棵槐树,长的很是粗壮,两个成人才能合抱过来,同样的槐树在村后的土坡上也有一颗,三棵槐树形成一个三角形镇守上岭村。
大黄跑到场上,在草垛子边上抬腿撒了一泡尿,摇着尾巴甩了一下身上的雾水,走到槐树下面趴了下来吐出舌头,眼睛盯着李老蔫。
旺旺……
大黄听到脚步声便叫唤起来。
“大黄,瞎叫啥,不认识你七大爷啦!”训斥大黄的是村子里的李老七,和李老蔫同辈。
大黄见是熟人便张大狗嘴打了哈欠也不在多叫一声。
李老七和李老蔫同事到了老槐树下。
李老蔫放下粪箕子,拍打几下身上凝结的冰霜,说:“老七兄弟,锻炼身体呢!”
李老七抬起手臂抡起了大风车,边活动筋骨边回答说:“老了,不中用喽!睡一觉身体就僵住了,活动活动筋骨说不定能多活几年嘞!”
“是的嘞!我这已经跑了几个山坡了,一边拾粪一边唱歌心情舒畅的很。”
“你说你都拾了几十年了,老了还不消停。”
“对头,这一转眼三十几年了,这都成了爱好了。唉,全当锻炼身体了。”李老蔫掏出烟叶袋卷了一根烟卷抽了起来。
“哈哈,你这爱好还真是特别。干嘛不和我一起活动活动打打太极拳,我可以教你。”李老七活动筋骨后,双脚分开,双手自然下垂,慢慢提起。
“还是算喽!你打你的太极,我拾我的粪,效果是一样的,只是我这味道重了一点罢喽。哈哈……”李老蔫说完自己笑了起来,这一笑使吸进去的烟没顺过来,被呛的咳嗽了几声。
“现在家家户户都用化学肥料了,估计也就你还在这用天然肥料。”李老七双手提到齐腰,双掌朝地,左脚上前一步,手掌顺势在空中划了一个圆。
李老蔫吧唧吧唧抽了两口后吐出浓浓的烟雾,说:“化学的没有天然的健康的,我园子里种的菜都是用的天然肥料,我那住在城里的儿子特别稀罕呢!”
李老七右脚上前一步左脚跟上,并脚立定,掌心朝下,指尖相对缓慢的往下压,一副打完收工的架势。
做完简单的几个动作,李老七回到原点看着李老蔫说:“对喽,这都快过年了,你那城里的儿子没回来看你嘛?”
李老蔫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在一块石头人坐了下来,看着趴在地上的大黄,缓了一会说:“我有大黄陪我就够了。”
旺旺……旺旺……大黄叫唤了两声。
“大黄还真是一条不错的狗嘞,通得人性的,我看他这是要报你的救命之恩。”李老七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大黄。
“嘿嘿…啥救命之恩…我还要感谢它嘞!要不是它陪着我,我连个说话的都没有。”李老蔫坐在槐树下的石头块上,双手拢着膝盖,眼睛泛出了泪花。
李老蔫是想他的一双儿女了,哪个父母不想天天见自己的儿女呢!
李老七完全能够理解,安慰道:“你没事多去我那坐坐,让我那婆娘整几个菜,咱哥俩多唠唠。”
“好的,我好久没尝过老嫂子的手艺了。”李老蔫伸手摸了一下眼角没有流下的泪水。
太阳升高了,村子里的雾散开了,渐渐清晰的房屋、树木还有烟囱里冒出的白烟,有了点人间烟火的感觉。
李老蔫起身背上粪箕子告别了李老七后,带着大黄进了村子,七拐八拐后来到村子中央的水井边上。每天早上会聚集几个妇人在井边洗衣服。她们一边洗衣服一边唠家常:谁家的孩子结婚啦,谁家的孩子怎么怎么厉害了,谁家的猪下崽子了。
这口井早些年是村民们的吃水井,现在村子里通了自来水后,它被村民们用来洗衣服和洗菜了。据老一辈说这口井是村子的眼,如果哪天这口井干涸或者水变混浊了,那么上岭村就会遭遇灾难,三棵槐树也镇不住。李老蔫对这一说法深信不疑,他几乎每天都会来井边转一转,看看井里水的情况。生怕哪一天井水突然干涸了,大家遭一劫难。
“你们在这洗衣服可以,但要当心别把这井水弄脏喽。它可是咱们村子的命脉。”李老蔫站在井边伸头往下看了看。
一个妇人放下手里的衣服,甩了一下手上的水,说:“我说老蔫,你这天天拾粪把自己弄的脏兮兮的,你才会弄脏井水吧!”
“哈哈…就是。你也不把自己弄干净喽。快过年了,你儿媳妇回来会嫌弃你的嘞!”
“对呀!老蔫,自从大兰子走了,你这衣服都没洗过呢吧!你脱下来我帮你洗洗呗。”
“哈哈……”
这群妇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开起李老蔫的玩笑来。
“你说我脏兮兮的?我这可是大自然的味道,是你们羡慕不来滴!”李老蔫说完便离开了井边,小心翼翼的从绕到妇人们的身后,生怕地上的井水弄湿了他那露出的大脚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