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房间里的大象,第五章,(4)

当我洞察了这一切,逃离是唯一的出路,之前我一直在徘徊,一直在犹豫,从和你认识后,我想怀孕就好了,怀孕后,我想和你结婚就好了,结婚后,我想过几年就好了,过了几年,我想生个二胎就好了,甚至二胎流产了,我想等过段时日,等你我都老了就好了,挨一挨,咬咬牙,以为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就这样一直骗自己,过了一年又一年,怀了一个孩子又一个孩子,我一步步的妥协、让步,一次次的自我幻想和自我麻醉,我总想一切肯定会有转机,一切会改变,可惜我不是耶稣,不能感化你,我不是释迦摩尼,不能超度你,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你,到最后,换来的只是一次次的更彻底的失望和跌入更深的泥沼,等我恍然醒悟时,已经积重难返,已经积羽沉舟,已经遍体鳞伤,我明白,在一个既定错误的方向下,任何微观的修改、变通、改变,乃至争取、努力和妥协,都无济于事实本身的改变,改变的唯一方法,就是改变“改变”本身,彻底的跳出原有的怪圈,跳出被蒙蔽的陷阱。

对的,我说的就是离婚,说来有点可笑,因为一个女人提出离婚时,你们男的通常会认为是耍性子、闹情绪、摆姿态,离婚不是目的,以离婚来要挟到达背后的诉求才是目的,我说的离婚,既不是要挟,也没有背后的诉求,我所要的离婚仅仅是离婚。我不想表现的歇斯底里像疯狗那样,或者张牙舞爪的如疯子一样,情绪崩溃,大喊大叫,一哭二闹三上吊,我想做一个正常人,做一个自由人,一个独立思考的人,做一个冷静自持的人,跟你说:我要离婚。我说的离婚是果断的,是冷静的,是没有任何商量回旋余地的,是必须非得如此不可的,我说的离婚不是逃避,不是意气用事,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无路可走后破罐子破摔,也不是被动的逃避,我说的离婚就是离婚本身,离婚二字足以说明“离婚”所要表达的所有意义,却囿于一种众所周知的偏见,我不得不做啰里啰嗦赘述如此繁复,以彰显“离婚”本身的含义。离婚,这样的离婚,它不需要得到你的批准,不用得到你的许可,你,作为丈夫,作为爸爸,作为男人,作为一个人,此刻,当下,在此已失去了意义,当我敲下“离婚”二字时,离婚就已经启动,已经开始,你的暴力、你的怒吼、你的黑脸、你的呵斥、和你的沉默与冷漠、你的逻辑和判断都失去了支点、失去了平衡、失去了力量,这将是我对你对终极的反击、最无可辩驳的审判。

离婚是一种选择,不是结婚就不能离婚,人生虽然是单行线,但婚姻并不是,在任何环境下,任何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即使一个临行枪决的犯人,也有权利选择是开心的死和悲伤的死,是睁眼死还是闭眼死,是接受着死还是拒绝着死,濒临绝境,人也应有选择“选择”的权利,它将不被任何权威任何暴力任何语言任何逻辑所剥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人最终极的权利,也是最后的尊严。婚姻往往来自于偶然和豪赌,离婚却来自于主动的选择和决绝的必然,离婚是婚姻里的人最后选择的权利,因为有这样的权利,所以我将不被任何人吓倒。

这些就是我要说话,还有太多太多,就不一一赘述了。这些年,我经历的太多,如雪如山一样碾压,狂风暴雨瓢泼不止,排山倒海,恶浪滔天,滔滔不绝,其中的伤害和苦难不是来自一朝一夕,也非一言一语所能明言,我知道我这样说,你内心里一定不以为然,抑或嗤之以鼻,甚至会觉得自己很冤枉,而恰是因此,才是我真正受伤之处,我所受到的伤害,绝不仅仅来自于你明目张胆的谩骂、批评、呵斥、讥讽、嘲笑、轻蔑、否定,真正伤害我的,恰恰是那些潜藏在温柔背后的隐形暴力,那些假以爱之名的循循善诱,那些眼泪潸潸故作感动的真情贩卖,那些信誓旦旦对天发誓的高调表演,我所受到的伤害,恰恰是那些你视而不见的地方,那些你理直气壮的地方,那些你嗤之以鼻的地方,那些你以为理所当然的地方,那些你自以为是的偏见,我所受到的伤害,恰恰是那些不被你所注意的细节,那些你转身就走徒留我一个人默默流泪的早晨,那些我一个人去产检的风雨路上,那些你酒醉酣睡我一个人哄孩子睡觉的深夜,那些躺在产床上疼痛的死去活来的无力瞬间,我所受的伤害,就是在你认为我根本不应受伤的所有角角落落。

当我敲打这些文字时,我激动的手、狂跳的心依然难以抑制,蓬勃的热血在血管里沸腾奔腾,似乎冲破每一根毛细血管呐喊,那些伤害所汇集于我的苦难,数不胜数,车载斗量,万卷难书,我知道我不可能把它们消化、掩埋、遗忘,我只是从心去接受、去面对、去背负,它们是我丢不掉的印章,是烙印在皮肤上的伤疤,是打穿心灵的伤口,我将带着它们走完人生下半场,作为提示的红灯,时刻悬挂在眼前,提醒自己,鞭策自己,激励自己。人们常常想从苦难中得出有意义的教育,这不过是受伤后自欺欺人的安慰,苦难没有意义,苦难的意义就是苦难本身,它不会给人以启迪的教育,它只会把人推向万丈深渊,人们所得出的所谓的意义,都是对苦难的过度加工,都是是侥幸从深渊里爬出来后所总结的一种逻辑自恰,通过这种逻辑自洽来安慰自己,事到如今,我不会用这些苦难来标榜自己,如果人生可以重头再来,可以再有选择的机会,我宁愿从没经历过。但我知道,有些人给别人制造了苦难,反不以为耻,还处心积虑的利用别人的苦难,对她的苦难进行扭曲的解读,用以诠释正面的意义,试图去笼络她,以达到制服她的目的,以此让制造苦难的人可以堂而皇之的安然生活,他甚至给苦难带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帽子,让受苦的人自愿抹去自身痛苦为此心怀感恩,最终让她拜服在他脚下,跪倒在一次次的苦难困境里,这真是最恶毒的甜蜜陷阱、最卑鄙的逻辑网络、最黑暗的羁绊布局,沐猴而冠的伎俩,到头来不过是皇帝的新装,观众的沉默、鼓掌或笑脸仰望,还不是因为“皇帝”这个身份遮羞布,所以她才会把水深火热的生活以残忍的自欺佯装成欣欣向荣样子。我说的有些人,不是别人,正是你,你恰恰就是那样的人,才是制造一切苦难的罪魁祸首,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此刻就请闭嘴吧。

当我收拾好行李,推开大门,走出门那一刹那,我就知道,我再也不会回去了,我成了自由的人,我成了阳光、空气和大地一样遗世而独立的存在,不再受制于任何人,你无法想象,当我推开那扇小门时,我纠集了多少意志、凝聚了多少力气才推开那扇门,曾经我以为自己永远也走不脱那里,将在那里垂死到海枯石烂,夤夜难眠的深夜,我常做梦自己就是那形如监狱一样的房子的一部分,那些焊得固若金汤的防盗栅栏,生锈的铁窗、那扇即使用钥匙怎么也打不开的没有锁芯的大门,左一层右一层把那间逼仄阴暗潮湿的出租房围得水泄不通密不透风,密密匝匝,严严实实,我就是一个人被困在那样的破烂的房子里长达五年之久,那些永远晒不干的衣服、取之不散的臭味、绵绵不绝的噪音,那些脱落的墙面、漏雨的天花板、漏屎漏尿的下水道,还有永无止境的锅碗瓢盆衣服袜子鞋子和被褥床单,统统都去吧,它们千丝万缕的缠绕的我寸步难行,一圈又一圈绕在我身上,密密匝匝,严严实实,让我活生生的一个人包裹成了干尸木乃伊,我撕开它们,剪短它们,焚烧它们,在它们缠死我之前,先让它们壮烈牺牲吧,还有我可爱的孩子,我深爱的孩子,那些喂不完的饭、洗不完的澡、操不完的心,消磨我厚厚的身躯成了一把锋利的刀片,割伤的我一次次伤痕累累,鲜血淙淙,我的孩子,我爱她,所以我必须离开她,如果我是一个苦难,她定是苦难的孩子,如果我是一个悲剧,她必将成为一个悲剧,我只有成为真正我,她才能成就真正的她,她是我生的,但她不是为我而生的,我亦然,她不是我的羁绊,我对她的不合时宜的爱才是羁绊,所以,孩子,再见吧,让我们以更好的样子再见面,而不只是在阴暗潮湿的阴沟里相濡以沫。

还有你,曾经过往里你的言之凿凿、你的神采飞扬、你的痛哭流涕、你的捶胸顿足、你的任劳任怨都不过是你的表演,当你站在在舞台的聚光灯下,像跳梁小丑一样表演时,早已失去了对深受苦难折磨人的真心关切,舞台灯光璀璨,服装华美,容妆精致,令人欣羡,表演迷惑了舞台下的观众,一直以来,正是一次次的迷惑,让台下观众的我迷失了方向,失去了自我,让她误以为那表演就是生活,信以为真,但迷惑只是一时的,不会一直贯穿始终,表演终有被拆穿的时候,蓦然回首,我才洞察到自己一直生活在你表演的生活困境里。

只有真正经历苦难的人才明白,苦难来临时,人一开始对抗,后来是拒绝,慢慢是接受,接着是适应,最后会把苦难当成依靠,变得离不开,最终把自己活成了苦难,自己成了苦难本身,和苦难成为一体。人一旦适应了苦难,就会把苦难当成理所当然而毫无察觉,如同重力存在一样,因为太理所当然,所以反而使人意识不到它的存在,因为房间里的大象太大,反而不被人所看见,我就是那头苦难房间里的大象,一直不被你所见,也一直不被自己所见。是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从苦难的深渊里爬上来,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从困境的房间里走出来,现在,我从苦难的深渊里爬上来,抖抖身上的泥土,只想做干干净净的自己,我不会表演,也讨厌表演,表演毕竟是表演,它不能粉饰任何苦难本身。我现在已经不想看戏了,我知道表演是假的,舞台也是假的,你也是假的,你没日没夜的苦苦挣扎,做鳄鱼死亡翻滚一样,就是想把我裹挟到你所生活的臭水深潭里,我现在挣脱开,站在岸上,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我曾经幻想我们永远走下去,就像小时候摔倒在地,贴着地面流泪,相拥相依,从认识到结婚,从结婚到怀孕生子,这一路上仿佛有一百个你的分身,一个分身舍我而去,我就有百分之一的疼,我的耐心有一百次,但我不愿一直疼下去,你是一个个离我而去,离开我一百次,成千上万次,在走不出的房间里,我休养生息,闭门思过,把破碎得不成样子我重新拼凑起来,用尽全力,打开门,走出去,继续上路,是的,现在,我醒了,我累了,不想看了,一切都结束了,拉上幕布,关闭灯光,撤下道具,拆掉舞台,请卸下你的戏服,洗掉你的容妆,停止你的表演,走下舞台,你将成为你,我将成为我,我们各自为好,互不相干,江湖浩荡,从此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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