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刘瑜一篇《恶之平庸》的的影响下,看了这部讲述女大学生被拐卖至山区艰难逃脱的故事——盲山。
与王宝强演的《盲井》不同,这部《盲山》悲剧色彩更浓。可能因为是女性题材的电影,我的代入感很强。毕竟妇女被拐卖的例子在身边真的不少见。
国内版和海外版不一样。国内版的仅仅100分钟,很多镜头被和谐掉了,故事情节是这样的:大学生白春梅毕业后为找工作而被假装收购草药的人贩子卖给大山农民黄德贵,两年来数次逃跑均不成功,在生下孩子后的一天,她的学生李青山告诉她给邮递员的信都给“丈夫”黄德贵拿走了,然后答应帮他到镇上寄信。最终白春梅与父亲取得联系并最终被公安机关解救,而孩子就留在了大山。
而在海外公映版里,白春梅的结局是不一样的:黄德贵知道白父就是想带走自己的“妻子”,于是想把她带走藏起来。在黄德贵和白父的争执下,雪梅为救父亲,把菜刀砸向自己痛恨的黄德贵……
很唏嘘,很真实,很惨烈的……悲剧。
李杨导演给片子起名《盲山》,很多人揣测是因为故事发生在法盲山区。当然,故事的确发生在不少法盲的山区。但并不仅仅因为是法盲,而是因为人心盲了。
白春梅刚来到黄德贵的家的时候,一直苦苦哀求黄德贵及其家人放她走。还跟黄德贵说:晓不晓得你买卖妇女是犯法的?是要坐牢的?黄德贵回答:“坐球牢,谁家娶媳妇不花钱,城里人花钱更多。”他不是不知道法律,只是法律的强制性没有落到他身上,他周围很多农民花钱买媳妇却没有任何法律制裁的现象让他懂得,假装不知道会省掉很多麻烦,哪怕有一天东窗事发。
2、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以前我很不赞同,因为我也来自一个山区农村,这句话太有恶意,以偏概全。但看完这部电影,再回想一下村里的情况。不得不说,这句话蛮有道理。
因为受到的教育少,素质低,村民们更愿意发挥野蛮的力量,不惜联合起来看守住被拐卖至村里的女孩们。白春梅屡次逃脱接近成功,这些恶之平庸的村民们,成了阻挠她逃脱成功的坚定的“帮凶”力量。
不是不懂法,不是不知法,而是对“法”视而不见。村民们或许都知道法,而假装不懂就可以为自己的知法犯法披上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掩盖外衣。
所以,那个高中毕业在村里教书的黄德诚可以一边哄骗白春梅,一边久久不施以援手;所以村支书明知村里很多女孩被拐卖来,却从不协助警方,反而在上级领导来视察的时候,把所有的被拐卖女孩拉到山上看管;所以那个开车去县城的司机,会在黄德贵敲车窗时,不顾白春梅的哀求,打开车门,让黄德贵一行人把白春梅拉走;所以,这么多年,这个村庄被拐卖来的女孩要么就是被打断腿,失去逃跑能力和想法,要么就是生下孩子,在村里一直过着“生活没有意义”的日子……
西谚有云:没有一滴雨会认为是自己造成了洪灾。当一个恶行的链条足够漫长,长到这个链条的每一个环节的人都看不到这个链条的全貌时,这个链条上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有理由觉得自己无辜。
这个山里的人们都在为自己的无辜找一个“法盲”的借口。
3、
想起大二那年寒假在家里做社会调查报告,因为需要了解的情况和采访的人很多。就找到我们村委会的村支书,向他了解情况,请求帮助。村支书是个穿白衬衣的高瘦男人,年纪50多。村支书对我的态度挺好。所以我就得寸进尺地问了一个,关于我们整个行政村被拐卖妇女情况的问题。
村支书吸了一口烟,说:真不少。其实不能说被拐卖,很多都是越南那边的妇女自愿被卖过来的,毕竟,即使是被卖到我们粤西这些偏僻的农村,生活水平也比越南那边好很多。有的甚至两年后拿走男方家里所有财物逃跑,这就是有预谋的骗子。现在一些人已经来了多年,学会我们这里的话,生儿育女。村里的人素质低,没啥教育,很野蛮,有些事情怎么也说不通,我也没法改变。你就不要把这个写上去,告诉别人。要不我就拆散别人家庭了。而且这都是早些年的现象。现在几乎都没有,你们年轻人都去城里工作,提倡自由恋爱,谁还会花钱买老婆。
现在回看这些话感觉我当初听完这一番话感觉一样:无所作为的我有种成为帮凶的感觉。但是却没有去改变。
这种“恶之平庸”的事情太常见了,最近就遇到一个。早上乘车去上班,车上人很挤,一个满头白发的老爷爷上车后没有人让位。若是平时,老爷爷身体健康,站得稳还好,我自己没有位置让给他也不会要求别人让。但那个老爷爷是年迈体弱,站的颤颤巍巍,坐在前面的两排年轻人不是拿着手机玩,就是把头撇一边,装没看到。最后,老爷爷可怜巴巴的眼神扫过面前的一排年轻人后,跺回公车前门的那个台阶上,慢慢坐下。老爷爷或许身体不适,有时抱着头,有时捂着胸口,应该是要坐车去看病(此趟车经过的路线有3个站点都是大型医院,后来证明确实如此。)我实在看不过眼的,就鼓起勇气恳请我面前玩手机的一个女生让个位给老爷爷。
结果可想而知。
女生说我多管闲事,还说她穿着高跟鞋,人又多,不方便站。要不她会让位,不用我教她。看了她脚上那对并不高的松糕凉鞋,我尴尬一笑,心里:呵呵,让位还要看方便,不是给人家行方便吗?或许那女生嗓音太高,坐在旁边的人都不再看手机,不再听音乐,看了会热闹后,继续干别的,没有人为我和老爷爷说一句话。
我无意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绑架别人,也无意要求所有人都给老弱抱婴者让座。只是,当时如果我不做出为老爷爷争取一个座位的行为,我会良心不安。如果老爷爷在车厢因为没有座位,在刹车时磕伤引发病症,我会一辈子内疚。但这种结果没有人会想到责任与自己有关,我只是不让位,又不是我害死他的;我都没有位置坐,难道让我叫别人让位吗;他虽然坐在面前,但谁知道他病得那么严重,他坐车发病关我毛事……
你或许没有想过,不作为也是一种恶。用不作为去伤害别人,是恶之平庸。用不作为去不伤害别人,那才是道德的底线。
逃脱责任的借口千万种,我们总是最无辜的。反正在一辆公车上,谁都互相不认识,不了解对方情况,那么某一个人有事情,又不是我引发的,彻底的匿名性当然有彻底的责任豁免。
4、
《盲山》里的村民或许都是这么想的吧。又不是我买卖妇女,我只是帮黄德贵看好他家“媳妇”,违法的又不是我。
所以当白春梅逃脱,黄德贵叫他们帮忙抓回时,他们不折不扣的执行。
在这个山里,每个村民只是如螺丝钉一般,在守住黄德贵的“媳妇”,守住被拐卖来的妇女里贡献一点点在自己的力量。殊不知,这种雨点般的“恶”,汇聚起来的是阻挠无数被拐卖妇女挣脱牢笼的强大洪水,年轻女孩们的幸福被这股洪水吞噬。
电影快结尾处有一个镜头让我无法言喻:警察们想要带走白春梅,遭到拿钉耙拿农具前来的村民们的拦截,警察说:试想一下你们的女儿被拐卖了,你们怎么办?村民们都愣了一下,往警车后退了半步。黄德贵说,要想带走她就还我7000块钱。
我不知道村民们是否想到了自己的女儿,还是想到村里生下来的女婴被抛入池塘中溺死……抑或只是在掂量女儿和钱两者的分量。
王小波在小说《黄金时代》里有一句不轻不淡的话:在那个革命时期,死一两个人,太常见了。那是六七年,《黄金时代》的男主王二还在“拿起纸笔做刀枪”的派别里,看百无聊懒的人们使劲找别人的麻烦。很多不能用言语解释的事情,王小波都用了或许那是革命时期来解释。
对于《盲山》的村民而言,打残一两个被拐卖妇女也很平常,妇女被拐卖更是平常,平常到他们已经没有推己及人的能力,没有再把自己从帮凶的群体里抽取出来,去独立承担责任的能力。或许因为这是一座盲山吧。一座没有人看到许多“恶”存在的盲山。
导演李杨说,这部电影源于自己看到一则被拐卖妇女杀了自己的“丈夫”,最终被判死刑的新闻。可见,现实有时比电影更残酷,悲惨的电影故事源于悲惨的生活故事。
网上很多人讨论这部电影时都言辞激烈,说如果自己是白春梅就杀了黄德贵,杀光这个山的人,反正逃不了不如抱着一起死。我很不喜欢这种以暴制暴的言论。放以前,或许我会倾向以暴制暴,但法律因为得以实施才最终有意义。我不赞成轻易给别人判死刑。
看了韩国《七号房的礼物》后,我更愿意相信,每一个被判死刑的人背后,都有着美丽的误会。韩国虽然如今法律上仍有死刑,但是从1997年起已经19年没有执行过死刑了。
很想看看海外公映版《盲山》不一样的结局,想看看白春梅举起刀杀死黄德贵那一刻有没有想到最终法律制裁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