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被霸凌后,我得了疯病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跳下去!跳啊!你怎么不跳?”

“不跳你装什么啊?浪费时间!”

那夜,市中心医院广场人头起伏攒动,就像发酵的粪坑一样,蛰伏着一种静待点燃的躁动。

而我站在医院的天台上。

晚风的寒冷托举着我远离这种窒息。

我想,如果能够以命抵命的话

这里一定站满了排队的母亲吧

1

吵闹,闷热。

三十多度的天气,老旧小区的窗纱上糊满了懒洋洋的虫子,鸣的叫人心烦。

电视机里,刺啦刺啦的电流声里依稀能听见西平市焦点访谈里面,主持人优雅磁性却不带一点感情的声音。

“各位市民请注意,近期我市发生一起连环杀人案,三名死者均为男性,高中生,系被凶手活剖心肝,生殖器被凶手切割带走,手段极其残忍,疑似贩卖人体器官……”

我淡淡一笑。

用钳子夹起煤气灶上的砂锅,将泛着腥臭味的中药汤盛进保温饭盒里。

2

我叫许萍,是个单亲妈妈。

我的女儿得了绝症。

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母亲……

“许姐,孩子没事哈!”

我走在医院的走廊里,小护士热情的跟我打招呼。

“就快好了!”

我紧紧攥着手里的饭盒,颤抖的声音里藏不住的欣喜。

过路的病人家属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甚至有些还带着敌意。

我知道,他们的孩子也有病,但是我的孩子就要治好啦!他们一定是羡慕嫉妒的发疯。人就是这样,都见不得别人过的好。

我攒着袖子揩了揩湿润的眼睛,加快脚步,几乎是疯跑到病房。

“婷婷!药来了!”

我猛的推开门,阳光柔柔的照在屋子里。

病床上,一个虚弱的女孩静静靠在床头。

“妈,你来啦。”

女儿望着窗外的眼睛转向我,露出一个浅笑。

我看着那张瘦脱了相的小脸儿,脸上蒙着厚厚的口罩,头上和右眼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秀气的大眼睛因病痛变得无神,心中抽痛。

三两步扑到病床前面,献宝似的打开饭盒盖子。

里面是深红的液体,混着不少黏糊糊的硬块,一股腥臭的中药味扑鼻而来,呛得女儿咳了两声。

“婷婷乖,吃了药就会好了,啊。”

女儿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我期待的眼神,露出了和那些病人家属一样的神情,接过饭盒,将里面的东西一口气喝干了。

但古怪的味道还是刺激的她忍不住呕吐。

我赶忙抓过手巾递到女孩嘴边,女儿难受的吞咽几下,忍住了,但鼻孔还是反上来一些混着胃酸的腥臭药液,呛得又是一阵咳嗽。

我心疼的把她揽在怀里。

“婷婷,都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没照顾好你!”

女儿摇了摇头,眼里满是担忧。

“妈,你今天喝牛奶了么?”

“什么?”我愣了一下。

似乎,很久以前我是很爱喝牛奶的,可是后来为什么不喝了?

不记得了。

“妈,我给你泡杯奶粉吧。”

女儿用手臂支撑起身体,艰难的挪向床头柜上的暖壶。

我急忙拦住。

“婷婷,妈自己来。”

“行”,女儿应了声,塞给我两包包装上全是英文字母的粉末。

“护士给我的,进口奶粉,还有进口的轻乳糖,听说口味很纯。”

我接过来,倒进杯子,泡了半杯热水,又倒了半杯矿泉水,贴在脸上试了试温度,又递到女儿手里。

“妈不喝,都给婷婷喝,喝奶补钙,婷婷的病才能好的更快些。”

女儿撇过头。

“哎呀我不喝,就是给你的。妈你天天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牛奶每天都给我留着,弄得我心里难受,好像吃独食一样。今天你要是不喝,那我也不喝了,就剩下,坏了扔了,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奶粉。”

“妈都多大个人啦,不爱喝这些。”

我刚要拒绝,婷婷就把牛奶塞回到我手里。

“那今天妈妈喝一口,婷婷喝一口,好不好呀?”

女儿扬起的脸蛋上满是小星星。

我抿了一口,可能是最近跟着女儿上火,总觉得这齁甜的进口奶粉一股苦味。

“好喝嘛好喝嘛!”

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睛,我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好喝。”

3

“你们怎么又来了?”

关上病房门,两个警察站在门外。

其中一个开了口。

“许女士,关于婷婷的事,我们还是想和受害者本人好好聊聊。”

顾晏河,我念高中时,他刚工作,因为被校园霸凌认识了他。

他赶走了霸凌我的混混,自己却成了霸凌我的人。

曾经的“西平白雪”,千里缉凶的大英雄,整个西平市人民心中的正义之光,如今却成了声名狼藉的资本走狗,成了衣冠楚楚的霸凌者。

这让我倍感恶心。

“没什么好聊的,那些人不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嘛,自己的孩子得了绝症,就见不得别人家的孩子好。”

“他们造的那些谣我们也不想追究,我女儿已经快好了,你们别再来打扰我们了。”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

其中那个年轻警察皱眉,“许女士,婷婷真的只是病了吗?您知不知道您在说什么?逃避根本不可能解决问题。”

“那你们就能解决问题了?你们去抓那些造谣的人啊?为什么要来逼我们这些受害者!”

“我们也在努力协调,您不配合,我们的工作很难开展。”

顾晏河欲言又止。

“都是借口!”

我转身就走,正巧撞上刚下手术台的郭敏。

“哎呦这是怎么了?”

郭敏一边跑过来一边系着白大褂的扣子。

“敏敏,他们又要来逼死婷婷了。”

郭敏用手指给我抹了抹眼泪,给顾晏河使了个眼色。

“你们这工作怎么做的!不知道受害者家属状态不好,受不了刺激!还这么咄咄逼人?”

“我们咄咄逼人?”

年轻的小警察沉不住气,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顾晏河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郭敏。

郭敏冲他点了点头,他才又将目光转向我。

“是我们鲁莽了,但我们也是为了婷婷好。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还是希望受害人愿意站出来指证嫌疑人,难道要婷婷一辈子都活在那个阴影之下吗?”

“婷婷只是病了!”

我吼的歇斯底里。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么?许萍,别再自欺欺人了。”

“我自欺欺人?”

我仰起脸,用一双泪眼对着他。

“婷婷真的只是生病了!过几天就会好的!有人看她病了就欺负她,造谣她!你去抓他们啊!”

“如果指证有用的话,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逍遥法外?”

我质问他。

顾晏河嘴唇蠕动,欲言又止。

4

十四年前,西平市人民法院

“西平市人民检察院于2003年4月22日以被告人柯以东犯故意杀人罪,向本院提起公诉。经查明,控方指控被告人蓄意强奸未成年人罪名不成立,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判决被告人柯以东无罪。”

法锤落下,一锤定音。

法庭内瞬间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一位老妇人在锤声响起的瞬间放声大哭,她旁边的人或安慰老者,或对着被告席上指指点点。

而与此相反的是被告席上的男人,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角,淡然的走下被告席,和自己的律师握手。

柯以东走向法庭出口,走到旁听席最后一排时,突然停下脚步,看向坐在那里的一个人。

二十出头,目光炯炯。

柯以东轻挑嘴角,嘲讽一笑,而后迈步离开。

男子目送柯以东离去,才收回目光,从旁听席上站起来,走到老妇身边:“许阿姨,您……”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男人脸上,老妇用沙哑的嗓子哭叫,“你滚!我不要你在这里装好心!你滚啊!”

男人没有防备,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右脸瞬间红肿一片。

他僵了片刻,缓缓抬起头来,用平静的声音说,“对不起。”

老妇推开他,疯了一样从地上爬起来,冲向走出法院门口的人。

她破烂的袖子里,藏着一把尖刀。

5

熬药的砂锅很不经烧,用过几次就裂了。

我坐在灶台边上,看着煤气炉跳动的蓝色火焰,深红粘稠的药汁从裂隙里流出来。

我赶紧关了炉子,用火钳夹起砂锅,放到塑料整理箱里面冷却后,用塑料袋层层包好。

我打开空空如也的冰箱。

明天又该买新砂锅了。

我这样想着,沉沉入睡。

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杀人了,我把我女儿病了之后,嘲笑婷婷,欺负婷婷的那些同学全都杀了!

梦里,我扑在那个男孩子身上不停的用刀攮他!他越是害怕我就越是兴奋!我瞪大眼睛不停的用刀子捅!

然后把他们的心肝肾肺!把他们全是血的校服衣裤都锁在卧室的衣柜里!

可突然!

那碎成一堆的血肉突然变成了一双血手!这双手一点一点把那堆血肉堆成一个人形,哭着喊着要找我索命。

我猛地从床上醒来。

脑门上留下的汗让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屋子里一片漆黑。

我闻到好大一股血腥味。

鬼使神差的,我看向卧室的衣柜。

那里竟然真的挂着一把锁!

我印象里从来没有过这样一把锁!

锁头半挂在一侧柜门上,露出一条漆黑漆黑的门缝。

靠近柜子,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我颤抖着打开门,里面掉出来一只断手!

“郭敏!敏敏,你快来救我。”

电话里,我几乎抖成电音。

上高中时候,我母亲就过世了,情急之下,我能想到的可以依靠的人竟然只有郭敏!

我打开了屋子里所有的灯,蜷缩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

“敏敏!”我扑到闻声赶来的郭敏怀里,放声大哭。

郭敏后面跟着顾晏河。

“萍萍,怎么回事?”

我把头埋进郭敏袖子里,“柜子里……柜子里有死人!”

“什么?”顾晏河戴上鞋套和手套,小心的打开那个上锁的柜子。

柜门全部敞开。

柜子里,女儿洗好的校服散发出洗衣液特有的香味。

“什么也没有。”

顾晏河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萍萍,你今天喝牛奶了么?”

“你怎么也这么问?”

“我给你泡一杯吧,进口奶粉和进口的轻乳糖,味道很不错。”

顾晏河无比熟练的找到厨房,像已经重复过很多遍一样,找到电热壶,烧了热水,将一杯冲好的牛奶放到我手上。

我突然像触电一样打了个激灵。

“不要!”

我猛地推开。

睡衣掀起,露出手腕上好几块指甲大小椭圆形的疤,边缘起了一层厚厚的肉茧,在白皙的手腕上很是刺眼。

“萍萍,怎么了?”

我将手腕上的伤痕露给他看。

“顾晏河,你看,你拿烟头烫的。”

我高中毕业后就和他在一起,也不知哪天,他心情不好时拿烟头烫的。

很疼很疼,疼到我都忘了,后来他还干了些什么。

垂着眼的人沉默了半晌,然后蹲在我面前。

我不得不承认,顾晏河的那张脸很完美。

完美到随便一个表情,都能让人在那双温柔的眼睛里溺死。

打火机的灯火摇曳,他就在我面前点了根烟。

我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生怕烟头再落到我的手臂上。

可下一秒,他却把烟头按熄在自己的手臂上。

和我的位置一样。

“好受一点了么,萍萍。”

他突然伸手把我搂进怀里。

“萍萍,你的痛苦要是可以分一点给我就好了。”

烦躁的蝉聒噪的鸣叫着,我盯着窗外潺潺的月光看。

“顾晏河,你明知道,这些痛苦都是你带给我的。”

我把端起那杯牛奶,顺着顾晏河的脑门倒下去。

“当年,你不也是这么把牛奶倒在我头上的吗?”

男人的身体怔愣了一瞬,然后他一点点抚摸着我的头发。

“那我赎罪,好不好……”

6

那一夜,我睡的一点也不好。

郭敏整夜守着我,几乎也没怎么睡。

第二天一早我搭郭敏的车去医院看女儿,挡风玻璃上,映出大熊猫一样顶着两个巨大黑眼圈的人影。

我们两个对视一眼,不由一笑。

“许萍,你真不打算上诉了?”

坐到驾驶位上,郭敏将一个保温杯递到我手上。

“嗯,我不想婷婷再受刺激了。”

我拧开盖子,加糖到齁甜的牛奶微微发苦,滑过咽喉,留下一股淡淡的奶香。

“许萍,其实顾晏河这个人挺好的,并不像外面传的那样。”

我冷笑,“他什么样子我能不知道吗?你以为我想看见他。”

郭敏尴尬的笑笑,“他也是工作需要,最近市里的连环杀人案,死了三个孩子,高中生,全是婷婷的同学。”

“怎么,他怀疑我?”

“那倒也不是,只是来了解下情况。”

“那找婷婷干什么?我们婷婷和他们关系又不好,他们是死是活关我们什么事?死了才好呢,那帮逼崽子最不是人。”

郭敏笑了笑,把车停在住院部楼下。

远远的,我看见一个人影,黑色笔挺的西装,莫名的熟悉。

“敏敏,我好像看见柯以东了。”

郭敏顺着我的目光望去,那里只有一片婆娑的树影。

“怎么可能,柯以东不是早就死了?”

怔愣了片刻,郭敏揽着我的肩膀轻声安慰。

我抹了抹眼睛,那里真的只有一片树影。

对啊,柯以东不是早就死了吗?

被我那一生要强的母亲,杀死在十四年前的法庭上。

7

“许小姐,你好,我是新来的住院部主任陈储文,将负责您和您女儿婷婷后续的治疗。”

主任办公室,男人友好的伸出手。

说话的声音磁性悦耳,言语间隐隐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有着一种特有的好听。

但我却像触电了一样,那个久远的,已经被我压入记忆深处几乎快要泯灭的噩梦在那一刹那重现。

“挺水灵的学生妹,被这么多人轮了,以后怎么活?不如给哥几个创造点价值?”

一个混混舔着手里的刀子,目光黏糊糊的落在草地里女孩的胸脯上。

夜色下,倾盆暴雨里,一股狠戾削过男人硬朗的眉峰,他说,“手脚麻利点,心肝肺腰子这些,玩儿坏了可不值钱。”

几个混混淫笑着冲向我。

那个声音我怎么都忘不了!

只要一想起,就会像鬼魅一样,在整个颅腔里都产生一种魔性的共鸣。

柯以东,是他回来了!

我如同见到厉鬼,“救命”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吼叫不出。

慌乱中,鞋跟拌在门槛上,我整个人栽倒在地。

男人走过来,关切的询问,“许小姐,您没事吧?”

“别过来,你别过来!这里有很多人,他们都会报警抓你的!”我不停的向后挪动身体,惊恐的大叫。

“萍萍,萍萍”,郭敏叫着我的名字,把我扶起来。

“陈储文?我之前怎么没在我们院听说过你?”

男人只能停下脚步,尴尬的笑笑,“我不知道因为什么引起你们这么大的反应,但我确实是单位公派留学刚刚回来,因为原本的单位已经取消编制,才被分配到中心医院工作。”

说完,男人回到办公桌上,翻出一个封好的档案袋。

“这是我的个人资料和转调证明。”

陈储文将档案袋递到我面前。

我惊恐的往后缩,甚至目光都不敢直视那张脸。

郭敏接过来,档案袋的样式,确实是十多年的老档案。

“可能只是长得像吧。”

郭敏安慰了一句。

她把档案袋放回陈储文手里,在单位,转调时自己存取档案都是常有的事,封条撕了就会变成死档,重新封存程式复杂。

郭敏没有折腾别人来满足自己好奇心的习惯。

我去到女儿的病房,像丢了魂。

“妈,你怎么了?”

我盯着婷婷的脸,为什么和柯以东越来越像!

“今天有个医生叔叔来看我,超级温柔,就像妈妈对我一样温柔呢。”

女儿挤出一个笑,兴高采烈给我讲着医院发生的事。

可我根本听不进去。

我看着那张脸,和那个噩梦越来越像越来越像!

婷婷也愣住了。

“妈,你今天喝牛奶了么?”

我接过婷婷递给我的杯子,猛地砸向她!女儿脑门上立马出现一道血痕。

“对不起,对不起!”

我瞬间清醒过来,捧住女儿的脸哭的歇斯底里。

“婷婷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

女儿抱住我。

“妈,你真的不记得了么?”

“记得什么?”

你们都要我记得什么呢?

回忆像无数尖刺扑面而来,我却捕捉不到其中任何一点。

我抱住女儿的脸,小姑娘如果脸上没有那些紫青色的胎记,原本应该是极美的。

可那真的是胎记吗?

一瞬间,那张脸又变成了那张令我无比厌恶无比恐惧的脸。

我尖叫着跑出医院。

路灯下,我沿着马路跑了很久很久,高跟鞋的鞋跟断了,我蹬掉鞋子,光着脚继续往前跑。

我也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可是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我的脑海里只有逃离!

我根本分不清我是在今天还是十四年前那天?

是在繁华的街道上还是在暴雨下荒无人烟的荒地里!

我的脑海里只有逃跑!拼命逃跑!

直到我看见一点微微的光。

那个熟悉的窗户。

在很多年前这里还是泥泞土路的时候,那个窗户里总会透出一点点让人安心的光。

雪白的裙子被风吹起,我飞蛾扑火般向着那光芒飞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窗边,看见我,沧桑的面庞上露出诧异和欣喜。

“萍萍,你怎么来了?”

看到我光着流血的双脚,他赶忙跑过来,把我抱到沙发上。

我缩在沙发上,很久。

脑海中全是那些几乎已经被我忘记的往事。

8

高中的时候,同学都看不起我。

因为我没爸,我妈是个按摩的。

他们嘲笑我是个下贱人,女生们的小团体把我排除在外,聚在一起说我的坏话。

她们总是和我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让我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她们故意提高声音说出来的那些难听话,却又听不清她们具体说了什么。

每当我想要反驳的时候,就想起我妈告诉我的,“囡囡啊,你在外面不要惹事,妈妈一个人带着你已经很难了,别老给妈添乱。”

千言万语,我都混着眼泪憋了回去。

班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语文老师,有个两地分居的丈夫,娘家人带着孩子,自己在家伺候婆婆。

鸡毛蒜皮的事填满了生活 在班级里拿学生发泄已成常态。

我们这些不送礼的,自然就是她的眼中钉。

“许萍,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我按着昨天老师上课讲的阅读题答题模式,给出了一个答案。

“你答的什么玩意儿?”

“可是老师你昨天上课就是这样讲的呀?”

老师气的红了脸,一撇嘴,“那你就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吗?什么都照着老师的来?”

“你再来答这个。”

这次,我按着答题模板,加入了一些自己的分析。

“答的这么完美,你抄答案了吧。”

班主任敲着教鞭,小指头细的藤条抽在我后背上,校服就渗出了血。

“去后面站着。”

那天我发烧,39度2,从中午一直站到半夜十点晚自习放学。

我晕倒在学校门口。

“装的吧,有些女生就是矫情,我已经下班了,没时间管她。”

班长郭敏的电话被老师直接挂断。

母亲联系不上。

巡逻路过的顾晏河把我送回家,那时候他还是个小片警,阳光帅气,目光炯炯。

高中学习紧,轻易不给开请假条。

我这样的人,只有靠读书才能改变命运,糟糕的同学关系和人生命运化成一股火压在我心头,以至高烧不退。

“我带你去学生处开假条。”

班长郭敏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

“哟郭敏,你还敢管这婊子啊,她就是一神经病。上次她发烧,你越过班任去学生处给她请假。班任叫学年主任批评不负责任,班任回来抽了你十几教鞭?你都忘了?”

“就是啊,她妈就是个按摩的,背地里搞不好三陪保健什么下三滥的事情都干,许萍估计也没少干吧,保不齐发烧是得了什么脏病呢。”

“你们别胡说!”

郭敏拉着我,却被刘鑫彤伸出一脚给绊倒。

黄英旭和王庆安是班级里捧臭脚的男生头头,一起哄,整个班级沸反盈天。

“干什么都干什么!”

一个穿着警服的男子走进来。

“他好帅!”

班级里好几个花痴女看呆了眼。

“你谁呀,你他马勒戈壁算老几?”

顾晏河一巴掌敲在那个挑事男生的脑袋上,“我是她哥!这片区我管的,以后谁再敢欺负许萍,我打的他满地找牙。”

看着他幼稚的样子,我不由苦笑。

“你怎么来了?”

我隐约听见是他,可周围的一切都像遥远的跫音。

“回来看我老师,赶上了,你这也算治安问题,在我职责范围内。”

他冲我一笑。

“我送你去医院。”

阳关落在他侧脸上,那是我晦暗生活里,仅有的一丝光明。

9

“喂?”

我被一阵电话声惊醒,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然在公安局的沙发上睡着了。

我掀开盖在身上的灰色毛绒毯子,局长办公室和办公处中间隔着一道拉着百叶帘的玻璃窗。

盈盈光线顺着帘子缝隙透过来。

“河哥,明天中午百顺海底捞啊,走不走?”

“我就不去了”,顾晏河伏在桌子上,白皙的十指翻阅着堆成山的档案。

“怎么,还要去看你那小精神病啊?她都快把你忘了……”

“河哥,河哥你在听吗?喂……”

电话被挂断。

我站在门口,看着工位里的顾晏河。

“醒了?”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埋头工作。

“很忙?”

我走过去,突如其来的问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尴尬的点了点头,“嗯,昨晚又出了个案子,死者是婷婷的同学。”

他抬头,眼神里带着试探。

我用撩头发掩饰神色里的不自然。

“我……好像看见柯以东了……”

顾晏河怔愣一顺。

“他不是死了吗?”

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似乎在期待我能说出什么话。

“也对,可能是我看错了。”

微不可察,他的目光暗淡下去。

“萍萍,你今天喝牛奶了么?”

我突然一阵发冷,感觉心脏像是插了一把刀一样颤抖。

我一步步后退。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我喝牛奶?我不喜欢喝奶,我不要喝……”

“萍萍,你从前最爱喝的啊,你都不记得了么?”

顾晏河冲了一杯奶粉,放到我手里。

“不!不要!”

我整个杯子砸向他头顶。

乳白色,粘稠的牛奶顺着头发淌下来。

顾晏河用拇指揩了额头上流下的牛奶,又冲了一杯。

他摸着我的脑袋。

“萍萍听话,喝了。”

“我不要!”

我发了疯似的向外跑去,却被他揽住腰,一把扯了回来,按在沙发上。

男人扯了扯衬衫的衣领。

露出大片结实的肌肉。

“喝了!”

我惊恐的抿了一口送到嘴边的杯子。

齁甜发苦的味道呛得我咳出来。

顾晏河仰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牛奶,俯身吻住我的双唇。

粘稠湿滑的液体顺着咽喉流下。

“许萍,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真的是我把牛奶倒在你头上的吗?”

“不!不要逼我,我真的不记得!”

我不停的挣扎。

可他的力气好大,我根本挣脱不开。

“顾晏河,你在干什么!”

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冲出来,拳头重重擂在顾晏河身上。

“孟祁明!”

我叫着他的名字,扑进他怀里。

“老公,你带我走好不好,我好害怕,他们都要逼死我,还要逼死咱们的女儿。”

孟祁明将我按在怀里。

“我们这就走,再也不回来……”

他将我抱上车,开足马力,开启了一场疯狂的逃离。

无数景物从我们身旁略过,就像从前的无数次那样,逃离无数口水喷向我的汹涌人流,逃离医院,逃离尽是皮肉交易的私人别墅!

老旧的比亚迪在海滨公路上狂飙!

不知开了多久。

后视镜里面出现了一长串不停闪烁着的警灯。

警车不停鸣笛,“许小姐,快停车,你的女儿还在等你回去!”

那一刻,我有一丝动摇。

可是警察真的值得相信吗?十四年前我也是那么相信顾晏河,可他不也一样为柯以东的无罪辩护出了力了吗?

我给了孟祁明一个眼神,他油门踩到底,飞驰而去。

后面警车紧追不舍,估计是警方封锁了路口,周边的车辆越来越少。

我们在连续冲过两个卡口后,走投无路,最终在收费站前面被逼停。

我光着脚下了车,不停的往前跑,我想翻过收费站边上的护栏,想要跑到海边最高的山崖上,仿佛护栏另一侧就是新生!

“妈!”

顾晏河的车停在收费站边上。

女儿和郭敏从车上跑下来,女儿看着往山上跑的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妈!快回来!”

我握紧孟祁明的手,哭道:“对不起婷婷,对不起,是妈妈太懦弱,是妈妈贪生怕死。”

“你照顾好自己,有人要害我,他们都要害我!等坏人都走了,妈妈再回来看你。”

“走吧,走吧……”

孟祁明不停的催促,我不停的向前走。

一脚踩空,大脑一片空白!

顾晏河猛地从树丛里窜出来,一把将我拉回来,搂在怀里。

我不停挣扎,“祁明,孟祁明!”

“根本就没有什么孟祁明!”,顾晏河把我甩到山崖边上。

我趴在岩石上,万丈深渊下是汹涌的海水。

我猛地抓住顾晏河的衬衣领子,一拳一拳砸在他身上。

“不!祁明刚才还在这里,刚才还拉着我的手!是你,是你害他掉下去了!”

“许萍,你醒醒吧!”

顾晏河指着赶上来的郭敏和婷婷,“你问问她们,谁看见过你说的孟祁明!那都是你幻想出来的!”

我扶住郭敏的肩膀。

“敏敏,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郭敏不忍地别过头去。

“婷婷,孟祁明可是你爸爸啊,你告诉妈妈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对不对?都是顾晏河在骗我对不对?”

婷婷伸出缠着纱布的双手抱住我。

“妈,顾晏河才是我爸爸啊,你们已经结婚八年了……”

我回头看向山崖边上的顾晏河,他静静的点燃一根烟,别过头去,兀自吸着。

眼神复杂的看向远处。

像是期待,又像是无奈。

10

“恢复的很不错。”

病床前,陈储文合上记录本,目光投向我的时候,我本能的往后缩了一下。

他给我冲了一杯奶粉,我一口喝干。

原来孟祁明真的是我幻想出来的,原来他们一直都把药掺在奶粉里。

婷婷脸上的那些不是胎记。

而是疤,是她每天给我递牛奶时,亲手被我砸出来的,却又被我遗忘的,一个又一个的疤。

这就是为什么我喝的奶粉总有一股苦味,为什么奶粉袋子上永远都是我看不懂的英文字母。

因为那些字母根本不是奶粉的牌子,而是药名。

顾晏河给我灌了药,所以他消失了。

“婷婷,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

那天我扑在女儿怀里,心疼的亲吻女儿脸上的疤痕。

婷婷懂事的拍着我的背。

“妈,都过去了,快了,就快了,坏人就要受到惩罚,再也没有人伤害我们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些天,我想起来许多事。

甜滋滋的牛奶,从前每天上学母亲都会给我带一杯,我喜欢那种顺滑的奶香。

我厌恶的从来都不是牛奶。

而是那个绝望的雨夜。

是那些男人下身的体液,乳白色的,粘腻湿滑的,像牛奶一样糊在我的脸上,沾满我的头发,嘴角和裙摆。

他们说着污言秽语,把他们粗鄙的器官,怼在我的耳朵里,嘴巴里,乳沟里!

薅着我的头发,不停往地上撞。

自从那天顾晏河在班里假装是我哥,嘲笑的声音少了不少。

幼稚的思维里,她们觉得我好厉害啊,觉得我惹不起,因为我有一个警察哥哥。

“拽什么拽啊,有个警察哥有什么牛逼的?”

那天被打了一巴掌的男生心里一直不忿。

所以刘鑫彤、黄英旭和王庆安撺掇他们找社会大哥去教训我的时候,他就真的去了。

面包车里,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打了麻药,活剖心肝,装进一个个冷冻保险箱里。

我怕的浑身发抖。

那个领头的混混冲着副驾驶上的西装男人贱笑。

“咱还从来没玩过高中生呢,这么水灵的妹子,杀了多可惜,不如便宜了哥几个?”

暴雨里,副驾驶的男人回头瞅了一眼。

“动作麻利点,心肝肾肺腰子,玩儿坏了可就不值钱了。”

凭什么啊?

那个男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决定了我的生死。

那些男人疯狂的扑向我。

我抓起刚才那个医生用过的手术刀,猛地向其中一个男人身上刺去。

因为没有防备,那个男人当场毙命。

“臭婊子!”

一个男人一脚踹在我的小腹上,把我踹出去老远。

但这也恰好给了我逃生的机会。

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

我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的往公路上跑,正巧撞上来找我的顾晏河。

他把我紧紧的搂在怀里。

一直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报了警。

那晚警察封锁了西平市所有的出入口,但一无所获。

这些人渣就这样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11

我们全班都去参加了那四个失踪同学的葬礼。

警方没有找到他们的尸体。

但我知道,他们死了。

我给他们上了香。

警方在那片草地上找到了一些被掏的乱七八糟的内脏,还有一些残缺的尸块。

但身体的主要部分,脏器还有头颅都不见了。

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些人根本没有在层层封锁下运走这么多尸体可能性,警方怀疑要么尸体被他们带上了山,要么就是通过名义上的合法途径把尸体的来源“洗白了”。

比如混在无人认领的尸体里面被集体火化,要么就是伪造了凭证,混进了医院的太平间。

“那为什么不搜山?”我问顾晏河。

他摇了摇头,搜山耗费警力太大,而且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犯人就是逃进了山里,就算有搜山的提议,上级也不会批准。

葬礼上,那四个学生的父母不停的向我哭喊。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这个婊子生的,害死了我儿子!”

我皱眉,“你儿子买凶要害我,是他自食恶果,你凭什么怪在我头上?”

刘鑫彤的妈一巴掌甩在我脸上,王庆安的妈薅着我的头发不停的挠我。

顾晏河冲上来,及时护住我。

那时候我才有些明白,之所以有刘鑫彤他们这样的霸凌者,正是因为有着这样一群不明是非又及其护短的父亲母亲。

霸凌者的基因在耳濡目染中被一代代的传下去。

他们不在乎遭到报复。

因为那些被霸凌的懦弱者,那些因出身而自卑,因出身在一开始就被孤立的人,他们压根从一开始就没有辩解的勇气和机会。

我回到家里。

我母亲一句话也没说。

我们极为默契的对过去的伤痕闭口不言,以至于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波澜不惊的过下去。

我没想到的是。

就在葬礼的第二天,一则女高中生引诱同学与校外不良人士鬼混害死同学的微博冲上热搜。

我在葬礼上与刘鑫彤父母撕打的场面,被人巧妙的通过剪辑调换了交谈的前后顺序。

视频里,很明显我就是一个冥顽不灵的不良少女。

走在路上,很多学生对我指指点点。

我发疯一般跑回家,发现好几个混混在我们大院门口溜达。

“许萍,找你的!”

大院门口小卖部话吧老板喊我。

我接起来,电话那头是变声器修饰过的电子音,“徐集半山别墅会所,不要打电话报警,也不要和任何人求救,否则你和你妈都没命,一个小时内,你不来,你妈也没命。”

我愣在那里。

电话里是嘟嘟嘟的忙音。

我给了小卖部老板两毛钱,告诉他如果顾晏河来找我,就叫他打给我。

我狂奔向公交站,那几个混混紧随其后。

我在心里祈祷,顾晏河,你可一定要找到我啊!

12

“后来呢?”

回忆在最痛苦的地方戛然而止,我最后的记忆仍旧停留在陪护女儿期间。

“萍萍,对不起,我来晚了。”

顾晏河坐在病床边,尽量用平静的语言帮我补齐记忆。

“我在看到葬礼的新闻之后,怕你受刺激就去了你家,我在半山别墅外的河沟边上找到你,结果第二天学校和你家附近到处都贴满了你的那种照片。”

记忆的片段与叙述重叠。

我还怕别人的指指点点,我不敢出门,只敢躲在家里。

可是我怀孕了。

那晚那么多男人,我根本不知道我怀的是谁的孩子。

“萍萍,我们在一起,好不好,不管他是谁的孩子,以后都是我们的孩子。你毕了业,我们就结婚。”

顾晏河重复着当年的话,把一枚戒指戴在我的手上。

但在我的记忆里,做这些的都是孟祁明,可是孟祁明这个人,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彻底消失了。

可我为什么要忘了顾晏河呢?

脑袋一阵剧痛。

我想起来了。

那个闷热的夏天,西平市所有人都知道,市局的顾大队长捡了柯以东不要的破鞋。

我出事后的第三年,顾晏河已经是局长了。

经我仔细确认,那晚的西装男人,就是宏达集团的董事长柯以东。

苦于没有证据,不能实施抓捕。

于是我只能拿着当初体内残存精液的检查报告向法院提起诉讼,告柯以东强奸。

但最后的结果是。

精液检验结果不匹配,柯以东被判无罪,我母亲因在法院门口杀害柯以东被判死刑。

而我却因在面包车里被我捅死的男人尸体被发现,被起诉故意杀人。

但随着柯以东被判无罪,我正当防卫的罪名也不成立。

等待我的将是死刑或是终生的牢狱之灾。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顾大队长就只是平职转调?甚至还在三年内连升两级成了副局长?

人人都怀疑顾晏河和柯以东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或者曾经的“西平白雪”,是不是早就上了柯以东的贼船也不得而知。

所以我恨顾晏河,是他给了我光明,又亲手把光明熄灭。

我把他想象成一个霸凌者。

我身上烟头烫的伤疤,不再来自半山别墅那个肮脏的晚上,而是来自这个给了我无数光明的人。

我身上那些粘稠的,不再是精液,而是他浇到我头上的,甜腻温热的牛奶……

但所幸,柯以东早就死了。

我看向门上的玻璃窗,陈储文正在门外冲着我笑,看着这张极为相似的脸,我仍旧感到一阵阵恶寒。

“可我是怎么脱罪的?”

“因为你早就疯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

“萍萍,你这些天,看见过郭敏吗?”

我猛然触电一般想起,我好像真的很久没有看见过郭敏了。

“因为根本就没有郭敏,那只是因为你在遭到冷暴力的时候,渴望关爱而幻想出来的一个人,一直针对你的黄英旭才是班长。你在高中的时候就已经精神失常,所以纵然有柯以东的同党指控,你最终还是被定性为精神病杀人而脱罪。你喝了药,所以敏敏也消失了。”

“不可能!”

我颤抖着从床上爬起来,却被顾晏河紧紧抱住。

“不可能的,如果没有郭敏,是谁在医院一直照顾我和婷婷,那天晚上我说柜子里有死人,是谁来我家守了我整整一夜。”

“萍萍,是我,都是我,你一直都只有我……”

我猛地推开他。

“我不信!”

我向郭敏从前的办公室狂奔,我记得她就坐在靠窗的工位。

可是窗户边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窗台角落里,放着郭敏常常给我牛奶的那个保温杯。

我抱着脑袋,感觉颅腔阵阵剧痛。

“不可能,不可能的啊,怎么会没有这个人?”

我捂着脑袋,我一定忘记了重要的事。

是什么呢?

电视里响起一则新闻。

“各位市民请注意,近期我市发生一起连环杀人案,现今已出现第五名死者,均为高中生……”

我突然想起。

“药!是药!”

我抓住赶来的顾晏河的肩膀,“快送我回家,我还没有给婷婷熬药!不吃药婷婷的病怎么会好呢?”

“妈,不用熬药了……”

婷婷扶着门框,虚弱的站在门口。

“我不会好了……”

“说什么丧气话,婷婷,你只是病了,吃了药就会好的!”

“妈,我真的只是病了吗?那你知道我得的什么病吗?你今天……喝牛奶了吗?”

对啊,婷婷得的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我不记得了?

我一步步向她逼近。

“婷婷,告诉妈妈,你得什么病?告诉妈妈,你很快就好的对不对?”

婷婷摘下口罩,向我哭嚎。

“妈,我得的是艾滋病,我好不了了……”

“艾滋病……”

我傻了一样,默念着这个名字。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原来这才是我一直以来最不敢面对的现实!我突然想起其他病人家属看我时那种异样的,带着恶意的眼光。

“怎么会这样!婷婷,告诉妈妈是谁欺负你!?妈妈找他拼命!”

“不用了,我就在这。”

门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陈储文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把刀架在婷婷的脖子上。

“陈储文你干什么!你把婷婷放开!”

我哑了嗓子尖叫,扑上去抢夺陈储文的刀子。

陈储文后退两步,刀刃下压,在婷婷脖子上划出一条血痕。

“柯以东,你竟然还活着。”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到顾局长还认得我。”

“当年你被捅成肺破裂引起了严重的脏器衰竭,需要心肺联合移植,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肺源,中心医院在十四年前就已经宣布救治无效死亡。”

柯以东笑了。

“顾局长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你还记得那四个孩子都是怎么死的吗?”

“你做了脏器移植?”顾晏河苦笑,“我早该防备的。”

“当然,只要你出的起钱,国外的黑帮,可以给你现找现杀。当初给我开死亡证明的法医就是陈储文,当初帮我脱罪的和许小姐体内的精液检测样本。也是他调换的。”柯以东得意的冲我扬了扬下巴,“可惜他在偷渡出国的时候就被杀了。这些年便宜了我,借着他医生的身份筛选病人的信息,才这么容易能找到合适的脏器,让我苟活了这么多年。”

我倒吸一口冷气。

移植的器官不可能在体内永久存活,脏器失活后就要进行二次移植,可想而知,十年来,柯以东杀了多少人?

可他还活着。

“可你还活着,你凭什么叫我母亲给你偿命!?”

“凭什么?”柯以东冷笑,“我不光要你母亲给我偿命,还是我找人毁了你女儿啊!都怪你这个臭婊子,你妈捅了我,我做了脾脏摘除,不能勃起,我踏马不行了啊!”

“那是你咎由自取!”

砰!

砰砰!

三声枪响,柯以东被击毙。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胸前的三个血窟窿。

小小的几粒火药,轻而易举粉碎了他耗资数十亿才勉强维持的生命。

很多警察冲进来,却不是冲着死去的柯以东。

“孟婷婷,你被捕了,有确凿证据表明,你残忍的杀害了五名同班同学。”

婷婷无比平静的伸出手,任由警察将自己铐住。

“你们干什么!你们搞错了吧!你们要抓的是柯以东,不是我女儿!”

“许女士请您冷静,如果没有确切证据,我们不会随便抓人。”

我抓着警察的手哭诉,“你们要抓就抓我吧不要抓我女儿,那些人都是我杀的,是我把他们掏心掏肺!我要看看他们的心到底是不是黑的!”

“萍萍,那些都是你幻想出来的。”

顾晏河心疼的抱住我。

“不可能!我就把那些衣服锁在衣柜里,把那些人心藏在冰箱里!不信你们可以去查啊?”

“萍萍你知道的,柜子里什么都没有。”

我愣住了。

是啊,都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婷婷,我看见婷婷带回全是血的校服,我亲眼看见婷婷杀人。我难受,我愧疚,所以我幻想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幻想着我藏起那些血衣,我把那些人心当作草药熬成羹汤,我幻想婷婷喝了人血药病就会好。

我幻想着我的秘密永远不会被发现。

可这一切不都是我幻想出来的吗?

婷婷哭着抓住我的手,“妈,没什么的,我得了艾滋反正也活不久了。我给我自己报仇了,也给你报仇了,你看啊,我这不是抓到柯以东犯罪的证据了吗?以后你就可以堂堂正正的活在阳光底下了。”

“婷婷快死了,我是那么多男人肮脏的产物,妈妈你需要很大的勇气婷婷生下来,婷婷都知道。我快死了,只能用这种方式报答你了……”

我蹲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13

柯以东终于死了。

婷婷被判死刑。

我生下婷婷后那三年,顾晏河私下里接近柯以东,想要收集柯以东的罪证。曾经的“西平白雪”捡了柯以东不要的破鞋,变成了西平市人人喊打的资本走狗。

煤山无白雪,顾晏河最终也因贪污受贿和暴毙犯罪入狱。

我却收到检察院的检验报告,婷婷是柯以东的女儿。

我发了疯似的把那张纸撕碎,讽刺一般又哭又笑。

柯以东啊柯以东,你怎么也想不到,你亲手毁了你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亲手毁了你自己的亲生女儿啊!

14

我没有勇气去送婷婷,更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顾晏河。

那天晚上,我站在医院顶楼的天台山,楼底下全是谩骂的声音。

“臭婊子!怎么不跳啊?”

“不跳你装什么啊?浪费时间!”

我平静的微笑,如果真的能以命换命的话,医院的天台上,一定站满了排队的母亲吧。

我把我和婷婷的那些照片洒向人群,那里面是洁白的手臂,是柔软的胸脯。

这就是整个社会都不敢直视的东西!

一个女性的身体!

一个母亲的身体!

我们生来就是赤裸的,可那时候,从来没有人说我们肮脏。

我从天台上一跃而下。

如果这些人真的烂到骨子里。

我这条残缺的性命,不外乎是在深渊里解脱。

可但凡他们还尚存一点良知的话,但凡还有一个人愿意停下声讨受害者的键盘,愿意将矛头对准真正的魔鬼。

那里,就是我想要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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