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7日

赵延寿谏杀降兵

辽太宗化为帝羓

杜重威投降契丹后，契丹主把他的军队解除武装。几百万件铠甲兵器，收在恒州仓库，几万匹马赶到幽州以北的草原，然后叫杜重威带领几万空手的士兵随契丹人南下。【947.1初，杜重威既以晋军降契丹，契丹主悉收其铠仗数百万贮恒州，驱马数万归其国，遣重威将其众己而南。】

到达黄河渡口，契丹主怕降兵造反，想用骑兵把他们逼进河里淹死。有人警告耶律德光说：“各处的晋军多得很呢，听说此地降兵被杀，都会抗拒不服的，应该先作安抚，慢慢想法子对付。”【947.1及河，契丹主以晋兵之众，恐其为变，欲悉以胡骑拥而纳之河流。或谏曰：“晋兵在他所者尚多，彼闻降者尽死，必皆拒命。不若且抚之，徐思其策。”】

契丹主才叫杜重威屯扎在陈桥驿。正月天气，雨雪连绵，供给不足，挨饿受冻的徒手兵士，恨透了杜重威，每次见到他，总要暗地里痛骂奸贼。【947.1契丹主乃使重威以其众屯陈桥。会久雪，官无所给，士卒冻馁，咸怨重威，相聚而泣；重威每出，道旁人皆骂之。】

契丹主一心要消灭这批降卒。赵延寿觉得不妥，问他说：“陛下亲冒石矢，夺取天下，是想自己占有，还是打算送给别人？”【〔947.1〕契丹主犹欲诛晋兵。赵延寿言于契丹主曰：“皇帝亲冒矢石以取晋国，欲自有之乎，将为他人取之乎？”】

耶律德光脸色大变：“我豁出全国的人力和物力，五年不解甲胃，才取得今天的胜利，难道是要拱手送人吗？你是什么意思？”【〔947.1〕契丹主变色曰：“朕举国南征，五年不解甲，仅能得之，岂为他人乎！”】

赵延寿又问；“晋室的东南有唐国，西南有蜀国，兵力不弱，财力雄厚，陛下是不是了解？”“知道的。”耶律德光听出苗头来了。【947.1延寿曰：“晋国南有唐，西有蜀，常为仇敌，皇帝亦知之乎？”曰：“知之。”】

赵延寿这才摆出正面的道理：“知道就好。晋朝的境土，东到沂、海，西到秦、风，绵延几千里，都要军队守卫。南方湿热，北方人住不惯。将来陛下北归，晋国没人防守，吴、蜀的军队当然要乘虚而人，这样一来，岂不是要把到手的江山拱手送人么？”【947.1延寿曰：“晋国东自沂、密，西及秦、凤，延袤数千里，边于吴、蜀，常以兵戍之。南方暑湿，上国之人不能居也。他日车驾北归，以晋国如此之大，无兵守之，吴、蜀必相与乘虚入寇，如此，岂非为他人取之乎？”】

契丹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说应该怎么办呢？”【947.1契丹主曰：“我不知也。然则奈何？”】

赵延寿道：“陈桥驿的降兵，可以用作南方的守卫，吴、蜀两国也就不敢来了。”【947.1延寿曰：“陈桥降卒，可分以戍南边，则吴、蜀不能为患矣。”】

耶律德光沉吟好久，又反问道：“当年我在上党，把投降的唐兵交给晋国，这些人转眼之间变成仇敌，反戈相向。如今晋兵幸而落入我的手掌心，若不趁机消灭，说不定还会变成祸害哩！”【947.1契丹主曰：“吾昔在上党，失于断割，悉以唐兵授晋。既而返为仇雠，北向与吾战，辛勤累年，仅能胜之。今幸入吾手，不因此时悉除之，岂可复留以为后患乎？”】

赵延寿另外出了一个主意：“那时候，晋兵留在河南，亲属也随军生活，他们没有顾忌。现在，把这些人的家眷一起带到幽州去，当作人质看管，还怕什么造反？”【947.1延寿曰：“曏留晋兵于河南，不质其妻子，故有此忧。今若悉徙其家于恒、定、云、朔之间，每岁分番使戍南边，何忧其为变哉！此上策也。”】

耶律德光连连点头：“好，好，请燕王亲自安排吧，我就托给你了。”赵延寿被封为燕王。凭他这一番有理有节的谈话，陈桥驿的几万降兵连同家属十多万人，才摆脱死亡的厄运。【947.1契丹主悦曰：“善！惟大王所以处之。”由是陈桥兵始得免，分遣还营。】

耶律德光住在开封，广收各地的贡献，每天纵酒作乐，跟降臣们吹牛：“你们的事我都懂，我的事你们才不清楚呢！”威吓他们不要妄生异想。【947.1契丹主广受四方贡献，大纵酒作乐，每谓晋臣曰：“中国事，我皆知之，吾国事，汝曹不知也。”】

赵延寿请求给契丹的军士发薪响，耶律德光很不耐烦：“我们本来就没有这一套嘛！”吩咐部队到农村去，借放马为名，四处抢劫，叫作“打草谷”。【〔947.1〕赵延寿请给上国兵廪食，契丹主曰：“吾国无此法。”乃纵胡骑四出，以牧马为名，分番剽掠，谓之“打草谷”。】

抓到青壮年就杀，老弱则被丢入河沟，从开封到洛阳，沿途几百里，人丁财物一扫而光。【947.1丁壮毙于锋刃，老弱委以沟壑，自东、西南畿及郑、滑、曹、濮，数百里间，财畜殆尽。】

契丹主找到判三司刘煦：“你是主管晋国财政的。我的三十万军队有大功，应当奖赏，你就快些交钱吧！”【〔947.1〕契丹主谓判三司刘昫曰：“契丹兵三十万，既平晋国，应有优赐，速宜营办。”】

当时仓库空虚，刘煦只好拼命搜刮开封的士民百姓，宰相和将军也要交钱，地方州县日夜追索，闹得人人怨愤。钱交上来，契丹主并未颁赏，收在仓库里准备送回幽州去。老百姓恨透了耶律德光，只想把他赶走。【947.1时府库空竭，昫不知所出，请括借都城士民钱帛，自将相以下皆不免。又分遣使者数十人诣诸州括借，皆迫以严诛，人不聊生。其实无所颁给，皆蓄之内库，欲辇归其国。于是内外怨愤，始患苦契丹，皆思逐之矣。】

驻节太原的刘知远，一向跟晋帝不和，早已割据一方，兵强马壮，保境安民。看到契丹人占领开封，才发兵堵住东边太行山的各个关隘【〔947.1〕晋主与契丹结怨，知远知其必危，而未尝论谏。契丹屡深入，知远初无邀遮、入援之志。及闻契丹入汴，知远分兵守四境以防侵轶。】

给耶律德光送来三份表章：一是向他祝贺胜利；二是说明太原形势复杂，不敢离开；三是请他召回派驻太原附近的军队，免得发生误会。【947.1遣客将安阳王峻奉三表诣契丹主：一，贺入汴；二，以太原夷、夏杂居，戍兵所聚，未敢离镇；三，以应有贡物，值契丹将刘九一军自土门西入屯于南川，城中忧惧，俟召还此军，道路始通，可以入贡。】

耶律德光鞭长莫及，只得顺水推舟，复信嘉奖，在刘知远的名字前面亲手加一个“儿”字，赐给木拐，如同中原皇帝赐与老臣的“几杖”一样，表示尊敬。据说这个荣誉，在契丹国内，只有耶律德光的叔父伟王一个人得到过。【947.1契丹主赐诏褒美，及进书，亲加“儿”字于知远姓名之上，仍赐以木柺。胡法，优礼大臣则赐之，如汉赐几仗之比，惟伟王以叔父之尊得之。】

南唐主李瑾也派使者向契丹主道贺，同时要求到长安修复唐朝历代天子的坟墓。耶律德光不许通过。这时，后晋的许多地方将吏，带着人马逃往江南，形势有利。【947.2唐主遣使贺契丹灭晋，且请诣长安修复诸陵；契丹不许，而遣使报之。】

虞部员外郎韩熙载劝李璟趁机进攻中原，恢复唐朝的版图，只因当时正和闽国的王家人打仗，无暇顾及北方，李璟还真有些后悔呢。【〔947.2〕唐虞部员外郎史馆修撰韩熙载上疏，以为：“陛下恢复祖业，今也其时。若虏主北归，中原有主，则未易图也。”时方连兵福州，未暇北顾。唐人皆以为恨，唐主亦悔之。】

契丹主召集晋朝的降官，征求意见：“我们契丹土地辽阔，方圆几万里，有君长二十七人。南方的风俗不同，我想挑一个人当君主，你们看谁好呢？”【〔947.2〕契丹主召晋百官悉集于庭，问曰：“吾国广大，方数万里，有君长二十七人。今中国之俗异于吾国，吾欲择一人君之，如何？”】

文武官员异口同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夷夏百姓都愿拥戴陛下。”【947.2皆曰：“天无二日。夷、夏之心，皆愿推戴皇帝。”】

耶律德光也没推辞，二月初一，他头戴通天冠，身穿绎纱袍，登上皇殿。百官上朝，汉人穿中原礼服，胡人穿北方的窄袖紧身，一起高呼“万岁”。【947.2二月，丁巳朔，契丹主服通天冠、绛纱袍，登正殿，设乐悬、仪卫于庭。百官朝贺，华人皆法服，胡人仍胡服，立于文武班中间。】

耶律德光宣布大赦，又传出两条命令：各地官员今后不许建立牙兵，不能收买战马。这都是防止地方造反的。【947.2下制称大辽会同十年，大赦。仍云：“自今节度使、刺史，毋得置牙兵，市战马。”】

赵延寿本来一心想做皇帝，如今看契丹主自己做了皇帝，大失所望，请李崧向耶律德光要求作皇太子。【947.2赵延寿以契丹主负约，心怏怏，令李崧言于契丹主曰：“汉天子所不敢望，乞为皇太子。”崧不得已为言之。】

耶律德光说：“对于燕王，我割肉也在所不惜，只是太子要亲生儿子才能当，他怎么行呢？”当即叫臣子讨论，给他另行封赏。【947.2契丹主曰：“我于燕王，虽割吾肉，有用于燕王，吾无所爱。然吾闻皇太子当以天子儿为之，岂燕王所可为也！”】

耶律德光把恒州定为中京。大家提出，封燕王为中京留守、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枢密使。耶律德光提笔勾掉“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两项，交付宣布。【947.2时契丹以恒州为中京，翰林承旨张砺奏拟燕王中京留守、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枢密使如故。契丹主取笔涂去“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而行之。】

他明白宰相兼统帅，文武两样一手抓，是很危险的，决不能让赵延寿控制中原的政治和军事，够精明的！

三月的开封，春意初浓，冰雪消尽，天气渐渐暖和了。耶律德光发布诏令：“时节转热，我难以久留，想暂回北方探望太后。【947.3契丹主复召晋百官，谕之曰：“天时向热，吾难久留，欲暂至上国省太后。当留亲信一人于此为节度使。”】

特将开封升为宣武军，派萧翰为节度使，留驻中原。”【947.3复以汴州为宣武军，以萧翰为节度使。】臣吏们请皇帝把太后接来，耶律德光直摇头：“太后的家族很大，像老柏树的根，搬不动的。”【947.3百官请迎太后。契丹主曰：“太后族大，如古柏根，不可移也。”】

他又想把后晋的降臣全部带走，有人提出：“全都北迁了，一旦人心动摇，反而无人管理，不如大部分留下为好。”耶律德光决定凡是任职理事的人跟他去，空闲的人留下。【947.3契丹主欲尽以晋之百官自随。或曰：“举国北迁，恐摇人心，不如稍稍迁之。”乃诏有职事者从行，余留大梁。】

临行时，耶律德光向萧翰反复叮嘱，要他特别小心，不负厚望。

萧翰是述律太后的内侄，他的妹妹是皇后。大舅子守住中原开封，当然再适合不过了。【947.3翰，述律太后之兄子，其妹复为契丹主后。翰始以萧为姓，自是契丹后族皆称萧氏。】

耶律德光从开封出发了。随从官员几千人，宫女太监几百人，警卫仪仗几千人，捆载着全部金银财宝，只留下乐器和仪仗。【947.3契丹主发大梁，晋文武诸司从者数千人，诸军吏卒又数千人，宫女、宦官数百人，尽载府库之实以行，所留乐器仪仗而已。】

晚上住在赤岗，但见空村荒凉，人烟萧条，虽是春耕时节，却田地荒芜，只有乌鸦在野坟堆上飞舞。他叫宰相发布文告，招抚流民回乡，却又不禁止骑兵抢劫。【947.3夕，宿赤冈，契丹主见村落皆空，命有司发榜数百通，所在招抚百姓，然竟不禁胡骑剽掠。】

渡过白马津后，他心情颇好，和高勋谈起：“我在北方，天天射箭打猎，实在痛快；南方几个月，人都憋坏了，今天能够回去，死了也不遗恨。”【947.3契丹自白马渡河，谓宣徽使高勋曰：“吾在上国，以射猎为乐，至此令人悒悒。今得归，死无恨矣。”】

大军经过相州，只用了一餐饭的时间就攻破城池，把男子全部杀光，妇女通通带走。【947.4契丹主命蕃、汉诸军急攻相州，食时克之，悉杀城中男子，驱其妇女而北。】

王兵把婴儿掷上天空，再用矛尖接住，残忍极了。【947.4胡人掷婴孩于空中，举刃接之以为乐。】

耶律德光叫高唐英留守相州，搜索遗民，才剩下七百多人。节度使王继弘后来掩埋尸体，竟有十万多具！【947.4留高唐英守相州。唐英阅城中，遗民男女得七百余人。其后节度使王继弘敛城中髑髅痤之，凡得十余万。】

有人密告磁州刺史李谷曾举兵响应刘知远，德光将他逮捕，李谷不服。【947.4或告磁州刺史李谋举州应汉，契丹主执而诘之，不服】

皇帝伸手装作在车里拿查获的书信的样子。李谷看出破绽，一再要求：“造反是要证据的，请陛下快点拿来看看呀！”一连追问六次，面色严峻。德光无话可答，只得放掉。【947.1契丹主引手于车中，若取所获文书者。知其诈，因请曰：“必有其验，乞显示之。”凡六诘，辞气不屈，乃释之。】其实，李谷早已和刘知远联络一气，只因理直气壮胆子大，才逃过难关。

消息不断传来，各地起兵造反的人越来越多。德光谓然长叹：“我有三个失误，百姓反我是有道理的。搜刮钱财是第一失，放纵军士打草谷是第二失，没叫节度使及时返回驻地弹压叛乱是第三失。中原大地确实难治！”【947.4契丹主闻河阳乱，叹曰：“我有三失，宜天下之叛我也！诸道括钱，一失也；令上国人打草谷，二失也；不早遣诸节度使还镇，三失也。”】

四月间，耶律德光到达栾城，病势严重，浑身发烧，冰块压在身上，口里含着冰水，还受不住。走到杀胡林，竟病死了。侍卫将他的肚腹剖开，抹了许多盐，快马加鞭，运回幽州。人们称他的尸体为“帝羓”。【〔947.4〕契丹主至临城，得疾，及栾城，病甚，苦热，聚冰于胸腹手足，且啖之。丙子，至杀胡林而卒。国人剖其腹，实盐数斗，载之北去，晋人谓之“帝羓”。】

耶律德光没有见到述律太后，太后也没有流泪，她只是自言自语，也是对死去的儿子说的：“等到我把国家的事情安排好了，再来葬你吧。”【〔947.4〕契丹主丧至国，述律太后不哭，曰：“待诸部宁壹如故，则葬汝矣。”】

历史上称耶律德光为辽太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