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个孩子,
牙还没长,眼还没睁。
她还是个孩子,
发还没长,脸还没脏。
她还是个孩子,
泪还没流,话还没说。
她还是个孩子,
山还没跋,水还没涉。
她还是个孩子,
心还没眼,神还没散。
那孩子还不识我,我有点老了,老的足够认不出自己。她被我扔进墓穴,她的墓很像她的床。我以为只要丢掉所有镜子就可以不用面对她,后来我也真的很少想起她。
我的头发长了,又剪了,直了,又卷了,只是再没有最初的样子。如果我还是原来模样,她会不会愿意认识我,好好跟我说说话?这是我不敢想的。我像个卑鄙的小偷,偷吃她的单纯和率真。那孩子呵!还不知道自己丢了东西,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些什么。我想,那孩子体内出现本我和真我的时候,她就是我了。在我这,本我,真我,是宿敌。我不本,也不真。
那孩子依旧睡在她的床上,梦里女子坐在落地窗前,手里捧着一本书,脚边咖啡的热气跟着阳光一起升腾。而我开始失眠,她的梦是我的魇,盯着黑色的夜不知所想。厚重的窗帘被我用来隔离自己与世界,我不愿沐浴日光抑或月光,我怕这所剩无几的躯壳也要被流光剖析。那孩子找到未来的自己,而我并不是她,我是谁呢?如果这世上有本教人如何找到自己就好了。
夜与逝去的日子接吻,轻轻地在他耳旁说道:“我是死,是你的母亲。我要给你以新的生命。”那孩子给了我新世界,给了我一切可能,却被我消耗殆尽。我闭目掩耳,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孩子,但不受制约的神思,展翅飞出了眼睛,守在那孩子身旁。我以为从此,她便是我,我就是她了。我是那么期盼有所依靠,空也好,梦也罢。
我问她要自由,她便给了我。正如樵夫的斧头,问树要斧柄。树便给了他。树被夺去生命,她被夺去灵魂;斧柄想要证明自己的锋利,我想证明自己的独立。固然她是曾经的我,我是现在的她,我们之间隔了时光的距离,我已回不去,她也过不来。我想是她,她想是我;她不是我,我不是她。
时光带来了我,带走了她。夜色飘落她的窗前,而后被日光掠走。凉风吹过她的脸庞,随后穿戴尘埃。泥土铺在她的脚下,之后烙下印记。夜色铺在我的梦里,坠满她的童话。尘埃揣着印记,追着我来时的路。我往回走,她也往后挪。是啊,我们那么不同。我清醒的知道,离她心中想要成为的模样相去甚远。我几乎痛恨这样清醒的自己,当初她给予的自由,被我当成放纵。
我还没准备好,没准备好长大,没准备好丢掉背带裤和帆布鞋,怎么就要穿西装和高跟鞋了呢?我像是进错教室的小学生,自己以为这不是我的座位,不是我的课本,怎么还是要挺直腰背认真听讲?我想回去,回到那孩子身边,把自由还给她。可自由被我消费告罄,时光也被我蹉跎,我该那什么还?
我不是孩子,
牙已长,眼已睁。
我不是孩子,
发已长,脸已脏。
我不是孩子,
泪已流,话已说。
我不是孩子,
山已跋,水已涉。
我不是孩子,
心有眼,神已散。
我决定勇敢与她对视,与她交谈。她会告诉我,到哪里才能找到自己。我准备好成为心中的她,成为她梦里的自己。那里花香扑鼻,鸟语莺莺,那里是我一直渴望到达的地方。
初心莫忘,初我莫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