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摆测物体的转动惯量实验,老师笑着说上一届学长最终递交的实验报告上绝对误差E%洋洋洒洒写了个99%,问他他还一脸无辜,瞪着清澈的大眼睛说测的就是这个,错不了,我们也哄堂大笑,误差值能达到接近百分之百,可以说是语文上的双重否定句,不可能不是错误答案了。等测完数据回宿舍计算时,我们班长拿着计算器按了老半天也只是在800%上下徘徊,差点给我们笑岔气,但随着一个接一个超乎常理的误差值被我们算出来,我们也开始沉默,在草稿纸上胡乱地游走着。
老师能忍耐的最高误差值定在了20%,我用脚趾头往死里扣也只能抠出个58%,没有再次测量的机会,计算也没有错,那么只能是测量的时候马虎了。
我真的很想填一个58%上去,那是属于我自己的测量答案,但我知道这是必错的,就像那个学长递交的99%,他也一定知道这是错误的,但他还是给了老师这个他计算出来的答案,而我的这个58%,在老师那是过不了的,我的这一次实验课,也会挂掉,没有成绩。
改一个在误差允许范围内的答案很容易,随便选一个误差值,从后往前推,改几个数据,就能得到完美实验,得到老师大大的✓,不会挂科,不用重修,结束一切。
我们六个人都改了,我们一个班都改了。
我不知道上一届,上上届,下一届,这一届,有多少人会改,有多少人不愿意去改,又有多少人算对了。
但我们改了,我们可能会得到满分,这个实验的成功率会上升,而那个99%的学长,会继续被当做笑料传承下去。
我突然想起了伽利略挑战亚里士多德,哥白尼挑战地心学说,普朗克挑战经典力学,他们被物理老师当作故事讲与我们听,那时候我们并不觉得这有多伟大,我们忙于记公式,刷题,我们觉得这些天才发明这些公式定理就是水到渠成,有时候听到某些大科学家不敢坚持自己的观点,屈服权威,最终失去成名天下的机会,我们又无不叹息,觉得他们要是坚持自己就好了,就能成功,改变历史,改变一切。
我们做实验,其实很少会去探究这个公式怎么来的,拿着用就是了,现在还没学,或者以后用不着,它被当成短暂的工具使用,我们不会怀疑,不敢怀疑,也不知道怎么去怀疑,测量,套公式,算,出结果,前面那么多人用过,没人提出质疑,老师教我们就是这个,学生也用这个,自然就不会错。
我开玩笑跟舍友说,这个公式一定有问题,我要指出来,上报中国物理协会,我要成名,我没有错,你们也没错,一定是这个公式错了。
但终究只是个玩笑,我压根看不懂这些公式,又何来验证与质疑,我也不愿,不想去做这麻烦事,我没胆量面对千夫所指,我没信心去坚信我自己。
当我的误差值很大时,我只会怀疑我自己,算错了,看错了,哪个没加,哪个没换算,只能是我错了,大家都错了。
当我发现我错了的时候,我只想着解决错误,怎么解决?解决提出错误的我自己。我把计算结果改了,我得到了能让老师通过的计算结果。
然后我把它放一旁,结束了。
我们都是如此。
我突然很佩服那个交99%的学长,他一定知道他的舍友们改了答案,他也能改一个答案,但他老老实实把自己的真实答案交了上去,老师也知道学生会去改答案,但一切都好像墨守成规,而这个老实的学长,成为了别扭的独行者。
又似乎别扭的是这个世界,而正常的是他。
也许这件事和质疑权威什么的,诚信,撒谎啥的没什么关系,但我有那么一瞬间看不起我自己,我佩服那些敢交错误答案,但就是自己亲手算的人。
因为本身实验条件受风阻温差器材本身影响,周期真的很难去测标准,所以误差可能真的很大。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当所有数值参数都变化的时候,那个理论误差值,只存在于完美理想实验里。
可我最终还是做不到相信自己,我选择了大众,选择了权威,选择了常理。
我的母亲在我幼儿园的时候给我讲了伊索寓言里的一则故事——“国王将炒熟的种子发给孩子们,让他们去种植,种的最漂亮的孩子能得到最好的奖赏,等到验收的那一天,孩子们都抱着五颜六色盛开的花朵,只有唯一一个孩子难过地捧着一盆土在末尾……”
我的母亲问我,以后能不能跟那个孩子一样,选择相信自己,不因为外物而改变自己?
我说我会的。
但现在看来,我不会,我也做不到。
也许在老师眼中,我们这些完美的实验误差值,一张张满分的卷子,比不上那位学长的零分,比不上那个红红的99%。
幼而必信己,长而不见,不违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