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把黑夜照耀成深紫色的时候,尼尔推开冬天的窗户,一小块结在玻璃上的雪花掉了下来。他慢慢地脱下衣服,像是在跳一段缓慢而优雅的舞蹈,窗外的雪花闯入生命的漩涡,向着尼尔赤裸着的、洁白的身体轻轻飞过来。
衬衫整齐地放在桌子上,他坐下,然后躺下。椅子前冒出几缕缥缈的青烟,缓缓地上升,上升,在玻璃上呼出几行字:
“我步入丛林
因为我希望活得有意义
我希望活得深刻
汲取生命的精髓
把非生命的一切全都击溃
以免在我生命终结时
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活过 ”
雪花托起尼尔的身体,把尼尔带到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里,让他在感受深夜吟诗时的震颤。
这是《死亡诗社》里最让我感动也最让我感觉神圣的部分。当我看到被月光照得洁白的尼尔的身体的时候,我想,这样的少年只有上帝的雪才能配得上啊。
至今我仍认为,人类的赤裸的身体是最伟大的雕塑,充满了力量和线条美,也是最神圣不可侵犯最纯洁的存在,但只有纯粹自由的灵魂才配得上这样美丽的艺术品。
《skam》第三季里,even在寒冷的冬夜全身赤裸从酒店跑出去,isak不仅只是震惊,还有对爱人的一丝恐惧,但我却莫名觉得这是身体的纯洁所在,是可以称得上伟大的行为艺术。我可以想象的是,even洁白的身体散发着温柔光芒在雪地里行走,每一步都融化一条冰封的河流,像点石成金那样,把每一个寒冷的地方温暖成春天。他不走,他跳着,他舞蹈着,他沉寂似地躺在大片白色雪花里,癫狂似的与黑夜共舞。那个时候,他不是别人,他是他自己。那个时候,上帝也为之欣喜。
赤裸不应该被物态化成一个一个的雕塑或是肖像,那些伟大的雕塑作品都展示了动态中人体的力量和线条,那里面凝固着的是雕塑家身体所变化的每一条纤维的赞美,是雕塑本身所具有的力量。
李安的《断背山》给了我很多惊喜,温柔低缓的吉他配乐,荒野山林里的惬意生活,偷偷见面时那一个热烈而绵长的吻,当然还有那两件拥抱在一起的衬衫。但影片给我最大的感动,是杰克和恩尼斯全身赤裸着从山上往河流里跳去。那是碧绿如洗的群山和幽暗窸窣的森林都无法比拟的美,甚至超越了天空。那才是生命本来的样子啊,把自己坦诚地展露在大自然的面前,展露在爱人面前,我们守有各自的秘密,但我愿意把我最纯粹和最原始的东西拿去给你。它让两个人的爱情更加纯洁而神圣起来。
对赤裸的崇拜大概是来自一张专辑封面。来自冰岛的sigur ros后摇乐队。专辑封面是三个有着金色卷发的男孩和一个长发女孩踩在黄绿色的草地上,朝着远方的大山奔去。他们赤裸着身体,透视让他们比远方的山还要高大许多,女孩跑在最前面,三个男孩同样跨着大步子奔跑,没有回头,只有身体因为运动而形成的曲线和风中飘扬着的金色头发。像是远古的夸父,不去想河流是否会喷来洪水,不去想天空是否会倒塌,不去想大地是否会干裂,只是跑,只是跑。
这张油画一样的封面我将永远把她挂在我生命的收藏馆里,用来凝视,用来思考。
现在的人太怕赤裸了,害怕赤裸的欲望被别人看见,害怕赤裸的想法被别人听到,就只能把所有的衣服一件一件加在自己身上,直到衣服变成沉重地让你无法行走的累赘,你还是找不到最满意的,能穿在最外面的那一件。我崇拜赤裸,是崇拜人最洁白纯粹的本性,人性本有善有恶,但唯有恶才能让白更加纯粹,我们应该做的不是去掩盖自己有些邪恶的想法和欲望,不必因此而充满负罪感。因为什么是邪恶呢?在传统学校里教孩子们发现自己、追求自由的老师是邪恶,违背父亲意愿辜负家人心血的孩子是邪恶,在大家都穿着衣服而你赤裸着的时候你就是邪恶。所有的恶只有和善相对才称之为恶,这些与生俱来的欲望和性格是上帝给我们的礼物,而我们要勇敢地接受,并把它们变成我们自己想要的样子,而不是去嘲笑和指责那个勇于赤裸着的人。
姿态和动作需要肌肉的变化才能构建其语言意义,而赤裸却不是,只是在那里静止着,就充满了力量。它很平凡,它只是广阔沙漠里的一粒沙,是浩渺银河里的一颗行星,但没有那一粒沙沙漠会变成一滩死沙,没有那一颗星银河会失去光辉。我们应该穿衣服,但我们应该记得衣服只是虚无的框架,赤裸着的自己才真正具有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