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太阳不够大，又或者不够亮，还是乌云太浓，太密，反正刚过中午天阴的有些恐怖，其实，这样的天气并不清爽，只是一个劲的闷热，喘不过气来……

    村子里的人都晓得，田里是去不得了，可能走到半路就要下雨了，倒不如在家里休息会，好好休息一下，可是还有一堆的事干不完呢，没有什么比种地更大的事了，干些其他总是不好的，更何况还有活生生的……倒是无所谓，那家伙真懒，谁还会正眼看他呢。

    蝉声倒是没有感受到这要命的天气，与鸟声互相唱和，叫的得人心烦，不过迎面走开的这俩人似乎心情很好，看起来像对父子，仔细看去又有些牵强；重要的是看起来像对乞丐，仔细看又有些牵强。

    “特可笑，真宗颤颤巍巍的地上了城楼，宋军将士军威大震，主子来了，开始高呼圣上万岁，皇上哪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哆哆嗦嗦就下城去了……”中年男子有些戏虐地讲着，突然，露出一丝玩味的笑。

    “后来呢，后来呢，我也要当将军！”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充满了对后文的急切。

    “后来，不告诉你，那你给我你那个糖呗，不然，不和你玩。”这中年男子倒是奇怪，他调皮的双手叉腰，仰起头撅着嘴，与年龄实在不符。只有他腰高的孩子气红了脸。

    “每次都是这样，哼！”孩子轻哼一声后，独自快步走去，满头竖起的长发与现在的天气很不搭，汗珠从通红的脸上大滴大滴落下来，拖在地上衣服沙沙作响。

    “喂，儿子，好好玩嘛，我还给你找学校呢！”男子有些急，慌忙咧开了嘴，提了提裤子追了上去，男子倒是干净许多，长发披肩，胡子……其实造型不错，快能编个辫子了，说着，追了上去：“别忘了，咱们可是有事业的人呢。”

    忙碌的夏天能出来的玩的，恐怕也只有些孩子了，当然，还有这位男子，村子里戏称“二少爷”，年轻时可是富贵的命，家里都是文化人，父亲年轻时考取了举人，风光一时，响当当的“八恭”，为人当真不错，不过也不知造了什么孽，听说是他父亲写了啥得罪上头的话被处死了，一夜之间家道中落，这富贵弟子跟疯了似的，才三十几岁，正当劳力，种着不到半亩地勉强度日，成了这副鬼样子。说实话并不好，老“八恭”就是因此吃了不小的亏。这二少爷平时喜欢招些孩子胡闹的习惯，实在是叫人看不惯！

    ……

    “三字经昨天就讲完了，下面弟子规吧……”二少爷用手摩挲了下胡子，好像在思考。这是一棵存在几十年的树，几个人才能合抱得住，但它偏偏在一边有个凹下去的树洞，仿佛为二少爷量身订做的，这自然成了男子“演讲”的重要场所——演讲可能是男子最爱的事业——不知是树洞成就了二少爷，还是二少爷成就了树洞。

    嵌在树里的二少爷讲述时几乎每天都是同一身打扮，灰色的长袍看起来年代异常久远，有人说是他爹的，当然也不可尽信，过去这么久远了，哪里记得。屁股上的补丁似乎很厚，村子里的人说都是他好吃懒做的缘故，可是，袖子却也是破的，该如何解释，这个似乎得问天地了。

    听众自然是不缺的，除了他儿子以外，村子里不到十五岁的孩子几乎都来了，孩子们对这个“讲师”看起来相当满意，二少爷眉飞色舞的演讲加上点“指手画脚”的动作成了一种独特的符号，每次孩子们都默契的围成个圈，没有任何声音，当然，并非只是因为怕掩盖了男子精彩的讲述，更重要的是：

    “虎子，你咋又来了，打断你腿。”一壮汉走来，看起来火气不小，“跟着这种人能有啥出息。”“你们也都走，小心我告诉你们爸妈。”

    人群渐渐骚动起来，有不少走的人了，倒是正常，太阳快落山了，夕阳印红了男子的脸

    “我下面这段可精彩呢，是吧，儿子。”

    “对啊。”儿子还是出奇的配合。

    “二少爷，你他妈够了，”壮汉不耐烦了，这位二少爷当真羸弱，被壮汉轻易就推到在地上，“文化能当饭吃？你不知道你爹是咋死的？滚。”壮汉头也不回的走了。

    二少爷尴尬地笑笑，脸红到了耳根，两手在玩弄着衣角，随后呢喃了几句，只有一句声音较大，“孩子们不要和他见识，听我的。”尽管这时已经没有人了，声音回荡在各处……

    夏夜一如既往的寂静，天晴了，空中的星星互相争辉，村子里，破旧的房间里的烛光显得格外孤独——二少爷在读书——靠在墙上的书架上真的有不少书，看起来像古董。鹅黄的扉页与烛光互相映衬着，偶尔的翻书声倒有些破坏氛围的感觉。他缓缓的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整片星空，深深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与往常一样，二少爷在树下的讲说像是他的工作，即使周围只有一个孩子；与之相反，孩子的父母总是千方百计的防止自家的孩子着了魔，文化不是个好东西，何况还是个傻子胡言乱语，反过来讲，傻子疯言疯语倒是无所谓。二少爷倒是享受在这奇妙的平衡中，当然，谁又会搭理他呢。

    树叶渐渐黄了，秋属金，主杀伐，果然如此，不过二少爷这几天心情不错，虽然只有少量庄稼，但粮食也够吃了。随着太阳落山，二少爷也收工回家，脚步轻盈，俗称健步如飞。

    可惜，他并不晓得张家老爷要盖个马槽，看上了他那块地，五六个大汉已经拆完了。

    眼前的景象就像天空中一道惊雷，二少爷充满笑意的脸瞬间铁青，肩膀上的锄头顺势滚落下来，恰好砸在二少爷的脚上，血从血洞中沿着脚背渗入土里，呆滞了一秒，二少爷瞬间冲到废墟中死命翻找……

    “你那些危害人的东西，都烧了。”旁边的大汉随意说了句，继续干活了。

    二少爷似乎没有听到，脸上的笑充满狰狞的味道，皱纹更深了，血红的双眼让人不敢直视，现在真像个疯子了。

    “二少爷，你写的东西，我偷出来了。”儿子奶声奶气的声音这样叫显得有些没大没小。

    “那只是书而已，不是我写的。”没有人看到二少爷稍微长舒了口气，减缓了双手的动作，冷静了一下，淡淡地说了句。

    “可是……不是吧，我那晚看你写的……”孩子并不知情，几个人被这句话吸引了过来。

    “二少爷，”为首的壮汉满脸无奈，“你还真是贼心不死，你还想走你父亲的老路吗，我们知道你不甘心，你的那些邪魔歪道会毁了这个村子的，孩子们不能被你带坏。你走吧，你这个捡的儿子，我们保证给你饿不死，但是我们不能让你祸害后一辈了。”壮汉挥了挥手，“把那个东西烧了吧。”

    夕阳下的火光与晚霞争辉，二少爷趴在废墟上，静静的看着，红色的火焰模糊了双眼……父亲被绑在柱子上，火光掩映着父亲坚定的脸，二少爷在人群中泪流满面，双拳紧握，青筋暴涨，但，仅此而已。本来，父亲无错，文化无错，民众无错啊。

    人群越来越多，辱骂声此起彼伏，从大人蔓延到孩子，从孩子蔓延到大人……

    二少爷顺手拎了把斧子，走到儿子旁边，摸了摸儿子的头，转身离开，沿着他今天回来的路，越走越远……

    ……

    留心的人发现二少爷走后，山里的老树好像被砍过，而且发现了好多新的小树，夏天，山里格外欣欣向荣。

    有人说，二少爷在山上死了，可有人说他还看到二少爷长发獠牙像怪物在山上跑。这世界真真假假，谁又能说的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