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文天祥《过零丁洋》
其实马自铎是个好男人。
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自认为他应该会上天堂的。然而他又没有信奉任何宗教,接受了二十几年唯物主义教育的马自铎不需要宗教来安慰自己,哪怕再悲哀,再绝望,他也无法容忍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什么神来主宰。于是在想到“天堂”这个词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哼。
他从未如此深刻地思考过人生,那简单的过去纯洁的像一张白纸,没有污点和褶皱。在马自铎看来,人生才刚刚起步。是啊,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他还要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他也刚刚开始要面对离开了学习之后的第一个人生的起点。他要健康工作三十年直到退休才能摇着轮椅遛鸟。
然而在他感到身体变得无比的轻飘,又变得无比的沉重之时,他似乎感受到了时光飞一般的流逝,过去这二十多年的一幕幕又在眼前浮现了出来。然而这一幕幕重复而单调,只有看书、写作业、看黑板、写试卷。他努力想要回忆一点其他的东西,却是完全想不起来。他似乎看到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强,强到了他无法直视而闭上了眼,又直到这强烈的光束逐渐暗淡了下去,马自铎的心情,才逐渐平复了下来。
原来天堂是如此的宁静,这舒适令得马自铎不由得打了个响鼻。
马自铎试图睁了睁眼。
眼前看到的,是宿舍前的这一片泥地。他的周围站了几个人,阻挡了刺眼的阳光的直射。
“天亮了?看来我还没死。”马自铎放下了心。
“醒了醒了!”一个女声响了起来。
这个声音,马自铎太熟悉了,这是陈丽红的声音。
“陈丽红!”马自铎连忙喊道。
而他立即感到了,自己无法喊出这三个字,他的喉咙之内,只能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完了,估计这一下爆炸是炸坏声带了,以后我是要成哑巴了吗。马自铎心想。
马自铎并不担心自己变成一个哑巴,担心的是他无法再对陈丽红说我爱你。书上说了,如果说不出这三个字,这次表白必然是失败的,而且以后会更加困难。
然而在接下去的几秒钟里,马自铎觉得自己就算变成哑巴也值了。
陈丽红抱住了马自铎,大声道:“太好了,你没死太好了!”
马自铎感觉到的,是陈丽红温暖柔软的身体抱住了自己的脖子。这种幸福感,几乎是要让他流下了热泪。然而马自铎又明显感到了不对劲——为何自己的脖子变得这么长,从脖子传来的触觉,是陈丽红抱住自己的半个身子。然后是陈丽红松了手,慢慢抚摸着自己的头发。
“太阳出来了,一会天就热了,看看能不能站起来走,不能就只能抬车上运了。”一个男声说道。
“呼噜呼噜。”马自铎答道。周围的人并不能听明白他说什么,但他的动作是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他正试图站起来。
马自铎终于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
当他撑着地面站起来之时,他看到了自己的双手——或者叫做前蹄更为合适。这是一双马蹄子,一双钉了马掌的马蹄子。
马蹄子?
马蹄子?
“逗我?”马自铎惊的哭笑不得,这一定是做梦,这一定是做梦。马自铎举起一只蹄子给了自己重重的一巴掌,这一巴掌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直痛得他咴咴直叫,在原地奔奔跳跳,但也是将他彻底打醒也彻底打懵了,这一切,不是梦。
“它怎么了?”陈丽红大喊。
“怕是受惊了!快拉住它!”另外两人拉住了缰绳,陈丽红也加入了进去,生怕马自铎一撒蹄子跑了。直到了马自铎终于看清了这三人,这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马自铎也终于看清了站着的这三个人。
那个女的,正是陈丽红。而两个男的,一个是那个脑满肠肥的厂长,另一个,是2车间的李晓强。而此刻的厂长没有穿他的黑色紧身t恤和黑色紧身裤,陈丽红和李晓强也没有穿工作服。厂长与李晓强各自都是穿了一件粗布短打,陈丽红则是穿了一条破了几个大洞又打了补丁的长裙。这幅打扮颇像去年在县里的文化节上见到的那群汉服社小男生小女生的打扮,只是寒酸的多也破旧的多。而马自铎在下一秒钟,又是立即暴跳了起来。
陈丽红白嫩如豆腐的小手正和李晓强握在一起。
暴跳的马自铎想要抓住李晓强的衣襟来讲讲理,然而这愤怒让他没能控制住力度,一双马蹄啪啪地踹在了李晓强的胸口,顿时把李晓强踹出了两米远,趴在地上大口吐起了血。
“萌萌!住手!”陈丽红大叫。
“萌萌?你在叫我?”马自铎用蹄子指了指自己,发出了呼噜呼噜呼噜的声音。
陈丽红满眼热泪:“萌萌,你不认识我了吗?你看看我……”
马自铎顿时安静了下来,那张马脸也收起了愤怒的表情。
“萌萌乖,萌萌乖乖的不闹啊。”陈丽红摸着马自铎的鬃毛。
“诶,这发情的马就是暴烈。”厂长叹着,默默地扶起还在吐血呃李晓强,又把落在一旁的褡裢背在了肩上。
“萌萌,乖,我们走。”陈丽红说着,轻轻地拉着缰绳,带着马自铎继续向着路的那一边走着。
马自铎对“萌萌”这个称呼并没有什么惊讶。这同他变成了一匹马相比,实在不值得一提。名字什么的只是一个称呼罢了,而如今自己变成了这番模样是让他更为不安的。马自铎很想用两条腿站起来跑跑以表现一下男人的尊严,然而他又非常羞耻,羞耻于没有穿裤子的下半身,就那样暴露在陈丽红的面前——尽管在马自铎和陈丽红看来,没有穿裤子的马才是一匹正常的马。
这一路上,马自铎没有继续胡思乱想,而是在尽量熟悉这具新的身体。做一匹马是怎样一种体验?是在这烈日下行走时候,即便出了汗也没法用手去擦的体验。马自铎也试着用前蹄去擦擦汗,每当他停下来擦汗时,厂长和陈丽红便发出了哈哈的大笑。而被放在了他背上驮着的李晓强也是忍不住一边吐血一边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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