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歌伶子夜
那年那日,庄子和惠子一起在濠水桥上戏鱼。
见一条鱼儿慢悠悠地游过,庄子捋着胡须,指着鱼儿对惠子说:“惠兄,你看那鱼儿多么悠闲啊,游来游去,甚是快乐。”惠子听后却不以为然“你又不是鱼,怎知它快乐与否?”“你又不是我,又怎知我不懂鱼之快乐?”
然后,庄惠二老儿就在那濠水桥上“子知鱼,子非我”的相爱相杀,互怼下去了。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引经据典,据理力争,引得过路人纷纷驻足观看,拍手叫绝。
各位看官可知,那庄惠二人观鱼之地,正是我的故乡,凤阳。
凤阳之名,始于明太祖朱元璋。当年朱元璋统一了全国,因为觉得凤阳这个地方“临濠前江后淮,以险可恃,以水可漕”,就建都凤阳。当然了,以前的凤阳也不叫凤阳,称为“濠州”。是因为朱元璋的宫殿建在凤凰山之阳,故改名“凤阳”。
现在的凤阳县之因为家喻户晓,还得益于1978年十八位“胆大包天”的农民。他们以“托孤”的方式,在生死状上摁下了手印,开创了土地承包责任制先河,也创造了“小岗”精神。
也是小岗精神,为我的父母牵线搭桥,成就了几百公里的姻缘。
母亲是江苏扬州人,到了婚配年龄,村前村后的媒婆踏破了外婆家的门楣,可到最后,外婆却听信了嫁去外地的一个本村姑娘的话,那姑娘说:安徽是个好地方,凤阳是个好地方,土地是自己的,长得粮食吃都吃不完。
但是当母亲随着父亲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越来越荒凉的土地,矮小简陋的房屋,她的心也越来越慌乱。用母亲的话说: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母亲初来乍到,听不懂话,吃不惯一日三餐。而且由于土地贫瘠,产量低下,收的粮食还不够家里的口粮。当时,我已在母亲的肚皮里欢腾雀跃,母亲想啊,这样下去可不行,孩子要营养不良了。
于是在怀孕六个月时,母亲和父亲又折返回扬州外婆家。几个月后,我就在扬州一位医术精湛的妇产科医生的手下出生了。母亲常说那位医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如若没有她,我和母亲都会命丧妊高症。
出生后,我一直生活在扬州,过着众人呵护的日子。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大舅小舅,外加一个姨娘,大家众星捧月般地让我尝尽了亲情的温暖与生活的美好。
可是这美好却在回到凤阳后跌入谷底。母亲连生了我和妹妹俩个女孩,奶奶在老家坐不住了,一封接一封的电报催促,让父亲带母亲回凤阳,因为那时凤阳还没有计划生育,而扬州最多只许生两胎。
回到凤阳后,我就离开了我的公主生活。住得房子没有扬州外婆家的好,吃的食物没有外婆家的丰盛,有时候还吃不饱。孩子多,土地少,又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挣钱养家,所以每到青黄不接时,我家连面粉都没得吃,只能跟亲朋好友借。
偏偏我又是个极其敏感和聪慧的孩子,有时候母亲好不容易去街上买二斤肉,看到口水直流的弟弟妹妹,作为长子的我,就暗暗地放下了筷子,或者端着碗坐到旁边去吃咸菜或者酱。
回凤阳俩年后,我已到了上学年龄。父母商量着送我去学校,可是奶奶说女孩子将来是要嫁人的,不必浪费钱去学认字,如果我留在家里,还可以帮助父母照看弟弟妹妹呢。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母亲瞒着父亲和奶奶,偷偷地把我带到了外婆家。只是,在外婆家学习生活了两年后,外婆就生病去世了,我不得不又回到凤阳那个贫穷的家。
是的,我对故乡没有什么恋恋不舍。那些低头思故乡的场景,于我仿佛是一种假情假意。我的家乡太贫穷太落后,苦难的生活充彻着我的童年。
本来土地资源短缺、贫乏,可是还因为靠近叫高塘湖的湖泊,三年俩头的就涨大水,淹没庄稼和村舍。尤其记得1991年的那场大水,水势凶猛不敢想象。一夜之间,水深已及大腿,因为是深夜发水,有的睡的熟的人,连着床铺都似要飘荡了。
那场大水直接导致庄稼全部绝收,房屋大面积倒塌淹毁,人员牲畜死伤无数。至今那种水中牵牛赶猪的艰难生活还深深烙在我的心底。
可是因为各方的贫穷,水患却不能快速治理,以至于一到梅雨季节,连续阴雨的天气,乡亲们就战战兢兢。有条件的人家就早早的把粮食和牲畜转移到地势高的亲朋好友家了。
而我家,因为孩子小,又没有亲戚家可以投奔,父母每每只能望雨兴叹。每到这时,母亲总不免唠叨,怀念她娘家的生活,以至流泪满面。
天雨下得多了,茅草铺盖得房屋难免会出现漏泄。没办法,父母只能用家里的盆盆罐罐来接漏。盆罐分开放在漏泄的地方,大人孩子簇拥着躲在没有雨水的一角。外面下大雨,家中下小雨,是我家乡记忆最深刻的一幕。
这样的艰难的生活,让我多了很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磨难,而我在外婆家快乐的时光,又格外的让我期待离开家乡的憧憬,我用努力学习去实现我的憧憬。
后来,我如愿以偿地离开了那个贫穷的故乡。我们好多人都离开了它。我们用勤劳刻苦的精神去外面创造财富,创造不同于祖辈的生活。
现在,我已经把家安在一个似天堂的江南水乡,食物再也不会缺乏,寒冷再也不会冻彻我的身体,生活前所未有的感到幸福。我仿佛已经忘记小时候的经历。
可是近些年,有一个叫“故乡”的词语,却在步入中年后我的头脑中耿耿于怀。
我不知道我怀念的是什么,也许只是那个年代。因为那个年代我单纯,美好,年轻。
也许只是:下雨天,姐弟几个挤在一张床上的亲近与温暖。吃饭时,一家人围着锅灶时的津津有味。行走时,前拉后推的齐心协力。
也许怀旧,不是那个时代多么好,而是那个时代有我们生活过的点点滴滴。
也许故乡就像我那个从未见过,但却威严无比的祖父一样。他高高在上,让我不敢接近,但却从心灵深处缅怀着。
就像中华儿女缅怀濠水桥上戏鱼的俩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