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生是“光屁股朋友”。他只要给他的朋友们介绍我,就肯定拍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翘着大拇指,说:“我俩光屁股长大的。”以致后来有一次见到了他的朋友,那人想不起我的名字了,脱口出:“知道知道,你和林生是光屁股朋友。”
于是,我在他朋友圈里,就成了“光屁股朋友”。
其实他家离我家很远的,隔着两条街。他比我大一岁,但没有我高,白白瘦瘦的,一打架就躲得远远的。我老是生气,觉得他不“勇敢”。
“勇敢”这个词,是我看《闪闪的红星》学来的。潘冬子被胡汉三捉住了,宁死不屈,红军称赞他“勇敢”。就一瞬间,我就记住了这个词。有次还把它写在了作文里,肖冬梅老师还表扬我用的好,让我自得了好几天。
林生就不勇敢。我们爬上窑洞捅马蜂窝,他竟然躲进腌咸菜的空缸里,盖上了盖子。到河滩里捉蛇,他站在河堤上,打死不下来。
那次,我们发现了一个大马蜂窝,像一只成熟了的向日葵。我拿着长杆,悄悄地靠近,老远就听到嗡嗡嗡嗡的,像十几架纺车在摇动。再走近一些的时候,好家伙,黑呀呀的一大片,连窝周围的墙上也满是马蜂。这时,我的衣服被紧紧地拽住了,勒的我肚皮疼。
“咱们回吧。”林生低低地说。
“回个球。”我咬住了呀,嘴硬,脸上却出了汗。
我举起木杆,慢慢地接近。还有一截距离,几十只蜂就腾空而起,扑向我们。
林生撒腿就跑,他一跑,我心里就慌,本来想撤木杆,手却往前送,一杆子就捅在了马蜂窝上。
马蜂群立刻就炸了。我的眼前一黑,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天,林生的妈妈拉着鼻青脸肿的林生,来找我二姑,二姑急忙让我撒了尿,和了香灰和凡士林,给哭哭啼啼的林生抹,一边抹一边骂我,还高抬轻落地打了我几下。我知道她希望我能够哭几声,我却笑了。没办法,往日小姑娘似的、白白净净的林生,此刻却像过年时贴在门扇上的门神,脸上花花绿绿。再加上抹了灰黑的凡士林,比正月十五晚场子里跳得小鬼还要丑。我当时就笑得止不住。
“还笑得出来!没妈教……”林生妈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二姑喝住了。论辈份,二姑是她的长辈。
我立刻不笑了,直直地盯着她看。
林生妈拉着林生就走,一边走一边骂,还在林生背上拍了一巴掌,我听到她说,告你不和他们玩,就不听,就不听,就不听,你真气死我了。
好几天,我们都看不到林生。直到有一天中午,我和小伙伴们正玩“四角”(用纸叠成正方形,一方先平放地上,另一方拿自己的四角,冲放在地上的四角摔,能够把它击打翻了个儿,就胜。否则由对方来摔),只见林生远远地挪了过来。走近了,却好像没有看到我们,绕着我们一圈圈地转。
我被他转得头晕,连着输了几个四角,就冲他吼:“走,走。我们不和你玩。”
林生突然一笑,女孩样儿的一口又白又细的牙齿露了出来,手里举着一个大四角,说:“我给你这,能让我玩吧。”
这是一只用画报叠成的四角,立刻把我们所有的都比了下去。我动心了,好像那个四角是传国玉玺。我伸出手去,马上缩了回来,说:“这还不行。你娘娘似的,不'勇敢'。除非你经过我们的考验。”我把“考验”两个字咬得真真儿的,很是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