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女人,王菊花,大龄,单身,大家都叫她阿花。
“阿花,回来啦?”
“阿花,啥时候带个朋友回来啊?”
“阿花,听你妈说你又涨工资啦?”
“阿花,巴拉巴拉...?”
阿花,想回家,也害怕回家。
在异乡漂泊,阿花很想家,想她爹她娘,还有巷口的二狗子。
今年春节,阿花又提前回家了。
她跟阿娘说,“老板厚道,让她提前回家,工作可以在家做。”
整天麻将的阿娘,接过阿花的行李,呵呵地笑,刻意地随口一提,“正好你大姨给你相了个对象,年前回来,你见见。你大姨说他一个月工资八千呢,家里还有一幢5层的小楼在街口,每月收租都不知道收多少,你嫁过去日子不要太好过哦!”
阿花听了,小脸微微一红,一边说着我不要相亲,一边心里又有些许期待。
阿花芳龄29,只在高中的时候偷偷暗恋过班里的一个男同学,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用她阿娘的话说“现在像你这么纯的女孩子不要太少哦。”
阿花家境不好,小时候跟阿爹阿娘住在农村,顿顿酱油拌饭,后来得大姨接济,才从农村搬到小县城,一家三口蜗居在大姨家的一间平房。后来遇上房子改建,凭着两家多年的交情,阿花一家在改建的房子里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层住房,三室一厅,阿花终于在县城有了自己的家。但是,从搬进楼房这一刻起,阿花每次见到大姨,都能听到这句话“要不是大姨,你们家还在山沟沟里巴拉巴拉...”
阿花长得普通,遗传了她爹,黑胖黑胖的,阿娘总在她耳边念叨“长大以后千万不要找个像你阿爹一样的男人,又矮又穷。”
阿花长到初中的年纪,还在捡别人不要的衣服穿。
初一那年,阿花因为成绩好,得到了运动会举班牌的机会,也是在那一天,她第一次在自己的房间里哭得声嘶力竭。因为阿娘笑呵呵地告诉她“没有适合的衣服,可以去你大姨家借你表姐的运动套装”。不知那时的阿花,哪来得勇气,第一次对着阿娘大吼“我死也不要借她的穿。”运动会那天,阿花穿着平常穿的衣服,格格不入地举着班牌,满脸通红地穿过了主席台,初二那年的运动会,举班牌的人不再是阿花。
阿花长到高中的年纪,最另她骄傲的是成绩。婶儿家的小弟弟在很小的时候就在大家面前说“阿花姐,你读书,长大后我送米给你吃,你拿钱给我花。”那时的阿花腼腆地笑着,心里却幻想着拿钱给弟弟花的场景。阿花后来落榜了,又不得不复读一年,却也只是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学校。
阿花上大学的那天,站在校门口,心里有了一种“终于”的感觉。终于远离了“要不是大姨”的那句开头,终于远离了阿爹的隐忍、阿娘的嫌弃,终于远离了曾经需要借衣服穿的自己,阿花渴望的生活终于要开始了。
阿花在公共场合一说话就满脸通红,因此,她失去了加入学生社团的机会。
阿花走路总是低着头,不敢直视他人,因此,她失去了同学,失去了圈子。
阿花在宿舍卧谈会上总是一言不发,因为她不想说也不敢说,最终得到的只有舍友的一笑而过。
阿花的大学生涯只剩下自己。上课的时候,她永远坐第一排,吃饭的时候,她的位置总选择在食堂的角落里,在图书馆到宿舍的路上,也只有一轮明月伴着阿花一个人走。
阿花没有参加大学最后的聚餐,故意错过校长的拨穗,连毕业证和学位证都是班长寄去了她的家。
阿花工作第一年,离职了,带着破碎的理想。
阿花工作第二年,离职了,带着脆弱的自尊。
阿花工作的第三年,悄悄地在春节前的几个月回了家,轻轻地跟阿娘说“老板厚道。”
今年的阿花,仍旧提前回到了家,但她却有了往年不一样的期待,因为她要相亲了。
在相亲对象还没有回来的这几天,阿花偷偷地学着化妆,偷偷地少吃一碗饭,偷偷地在手机上搜索“第一次相亲的注意事项”。
终于,相亲对象给阿花打来了电话。
“你是王菊花吗?”
“是啊。你是谁?”
“我是XX,我妈说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子让我过年的时候见 一下。”
“嗯?...你...谁啊?”
“你不记得啦?”
“哦哦,我想起来了。呵呵...”
“我昨天刚到家,你明天晚上有空吗?我们一起吃个饭。”
“好啊。”
“那我明天给你打电话。”
“好啊。”
躺在床上,阿花的脑袋里总是出现明天吃饭的场景,阿花相亲的前夜,注定要失眠了。
相亲饭局之前,阿花光明正大地花了妆,阿娘在一旁转悠,直说好看。阿花提前穿上了过年的新衣裳,看着镜中因少吃几碗饭而稍有苗条的自己,心里悄悄开满了花。
穿着高跟鞋的阿花,第一次抬头挺胸地直视前方,听着自己滴滴哒哒的脚步声,脑中回想着网上搜索的相亲聊天话题,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巷子口。
在巷子口等车的阿花抬手梳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突然被人轻拍了肩膀,讶然回头。
“嗯??”
“你好,我是XX。”
“哦。”
阿花快速地打量了对面的男人一眼,一边矜持微笑,一边心里冒出了她娘的那句话“长大以后千万不要找个像你爹一样的男人,又矮又穷。”
男人的身高跟他爹一样,阿花有点失望。
两人尴尬地寒暄一番,选定了相亲的晚餐— —牛排。
在不熟练的刀叉碰撞声中,阿花和相亲对象相谈甚欢。只因为相亲对象告诉阿花,“上次给你打电话,我想了半个小时要怎么跟你说话。我每次跟别人打电话都要考虑很久。”
因为这句话,阿花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阿花回家后告诉阿娘“他很好”,阿娘乐开了花。
阿花再次接受了相亲对象的游玩邀约、电影邀约,他们依旧相谈甚欢。
电影结束后,相亲对象送阿花回家。打开家门,阿娘看到阿花不经意的笑脸,心里乐开了花,阿花也看着阿娘,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夜晚,阿花躺在床上,脑海中回忆着这几天俩人相处的种种,他与她一样地轻声细语,他与她一样地自卑腼腆,他与她一样地孤独不合群。突然,黑暗中发出一声叹息,无力又苟延残喘,“原来这就是我啊。”
第二天,阿花拒绝了相亲对象的再一次邀约。
第三天,阿花平静地跟相亲对象说“对不起,我们不合适。”相亲对象默然几秒,挂了电话。阿花转头看着一脸震惊的阿娘,深深地鞠了一躬。
今年的春节,阿花沉默,阿娘沉默,阿爹依旧沉默,耳边唯一的喧嚣是大姨的那句“阿花眼光高哦。”
春节过后,阿花又去了异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