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识才女

        一个刚从师范学院毕业的漂亮女大学生，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我一直叫她小语。

        认识小语，是因为我在她们单位旁边开了一家复印店，而她是办公室平常专门上传下达的工作人员，需要经常整理材料。有些文件资料需要打印、复印（二十年前单位都还没有配备办公器材），她总是带着草稿来，电脑排版好，她得修改、校对，常常一忙就是一上午。一来二往的，从陌生到熟识，到最后的敞开心扉，她成了我店里的常客。我非常喜欢她的乖巧懂事，还有她稳稳的性格，总是不急不躁的，也没有单位公职人员的架子。我们惺惺相惜，彼此都很喜欢对方直率的性子，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小语个子高挑，皮肤白皙，双眼皮，长发，圆脸庞，是个漂亮有气质的姑娘。性格温和，不怎么爱说话，后来慢慢才了解到，也是个倔强、有个性的女孩。 

        每天下班之后，她不忙了，就会跑到我那帮忙，我们一起做饭、吃饭，有时她也会住到我租的那个小房里。我们谈天论地，谈彼此的爱好，彼此的梦想，彼此的家庭状况，彼此的心事。

        那时，我才了解到，她父母在她两三岁时就离婚了，随后都各自又成了家，她跟着母亲生活。据她说，她的父亲是距家二百公里外一所高中的老师，她的母亲在农村生活，是家庭主妇，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母亲在干，包括农活。在她一岁的时候，她父亲又有了一个女儿，却不是她母亲生的，至此，婚姻解体。因为她父亲是过错方，所以她的童年时期，家庭教育里面肯定也包含了一定的愤慨，她几乎不提她的父亲，提起来便是满脸的不屑。

        她的母亲在她六七岁的时候，也成了家，给她生了一个弟弟。虽然生活在农村，她的教育没有受到一丁点的折扣，继父是个实在人，对她也是视如己出，一直供她上学，只可惜，在她十八岁那年，继父因病去世。一起生活的那么多年，她一直觉得别扭，总是喊继父叔叔，并没有改口。

        尽管她的父亲按月给她抚养费，并时不时的地去看她，但她并不感激，因为她觉得是父亲抛弃了她们母女，才让她的生活变成了另外的样子。她的生活里没有父爱，更没有感觉到家的温暖，而她的父亲却还总是拿另一个女儿做她的反面教材，以此来教育她，所以，她不爱她的父亲，甚至于憎恨。

        听她讲起这些难以启齿的家事，我的心里也特别难过，看她成熟稳重的行事风格，我明白，她在这种别扭的家庭环境中成长，能考到优秀的学校，顺利毕业，还被分到正式单位上班，成为一名公务员，真的是挺不容易的。

        小语在单位也是个勤快能干的姑娘，只要领导吩咐，她都满额完成，颇得领导赏识。工作上，尽心尽力，把自己份内工作完成，还时不时替一些有家有口的同事顶班，时间久了，大家都很喜欢她，也很照顾她。比如，周末回家了，有顺车的同事会捎她回家，上班时候有人会提前联系她，捎她到单位。她自己也非常努力，考取了好几个专业知识方面的证。现在想想，如果没有意外，一直这样的话，她凭着自己的能力，肯定会有一定的成就的。

                      二      心事重重

        不知不觉，小语在这儿上班也有两年多了，我们的友情在时间的流逝中，越来越紧密，亲如姐妹。而小语也是在这最近一年的时间里有了变化的。

        那天，她下班之后，来到店里，跟我一块做饭，一块吃饭。只是，她看起来有点心神不宁的，一会儿照照镜子，一会儿拉拉衣服，一会儿梳梳头发，一会儿看看手表。我笑她：“是去约会吗？看把你俊的！”她满脸绯红：“就是啊，以后再告诉你。”说完，就跑了。我笑笑，觉得以她稳重的性格，应该是真的。只是，不知道她约会的谁呢？ 

        从那天之后，小语找我的次数变少了，而且三两天看不到她的人。看到的时候，要么满脸幸福的样子，要么若有所思的样子，要么暗暗发呆的坐着，问她啥，也都是躲躲闪闪的，不愿意多说。虽然她见我还如以前一样亲密，但我总觉得她有心事了。只是，她不愿意说，我也没有多问，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也因为个人问题跟父母闹别扭呢。无论什么境况，毕竟还都是青春年少，欢乐总比伤心多。闲暇之余，我们一块玩，一块疯，一块看我们喜欢的书，一块骑着自行车去河边戏耍，一块看夕阳落幕。

        一天傍晚，我们跑到城外的河边，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着。她跟我并肩看流水，我瞧瞧她有点忧愁的眼睛，心里有点担心：“咋了？有啥事吗？”她瞅瞅我，苦笑一下：“我可能错了，我也不想这样的。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顿了一会，她继续道：“这件事我谁也不想说，可是现在我有点迷茫了，我怎么步了我爸的后尘啊！”在她慢慢的诉说中，我弄清了来龙去脉。

                  三      恋爱了

        她喜欢上了一个大她十二岁的男人，是个有家的男人。

        那个人叫姚峰，是两个孩子的爸爸，算是比较成熟、英俊、帅气的男人吧，与她一个单位的。平常因为工作，俩人经常一块下乡，一块办公，接触的比较频繁，姚峰总是很照顾她，帮助她，像小语这样内向的性格，我想应该是日久生情吧！

        姚峰说与妻子磕磕绊绊已经很多年了，因为没有感情基础，婚姻生活很压抑，他觉得自己在凑合。当初的他因为家贫，条件不好，在父母的逼迫下不得已娶了她，据说俩人是争争吵吵过到现在，有时还会动手，离婚是挂在嘴上的常态。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觉得这样的婚姻很痛苦，经常性的争吵打闹，严重影响到孩子，也让他心里一点一点凉了，孩子也稍大点了，他现在各方面条件都好一点了，不想再凑合下去了。所以，他要离婚，要为自己活，要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他告诉小语，多年前，曾经在单位跟另外一个小他五岁的女孩产生感情，俩人也好了几年。那女孩跟他之前也是一个单位的，也是经常共同工作日久生情的，那个女孩对他很钟情，他曾答应那个女孩离婚的，可是差不多五年的时间，都没离的了。那个时候，孩子小，他放不下孩子，老婆又经常闹，工作也不稳定，他狠不下心，所以不得已放弃了那个女孩。他对小语说，虽然已经过去三四年了，他总是觉得愧疚，他对不起那个女孩。姚峰说的诚恳，讲的明白，小语感动的交集涕零，更加确信姚峰是个真男人，值得爱。

        小语对我说完这些，她自己也是哭的一塌糊涂。

                      四      麻烦出现

        其实，姚峰的事，我也是知道一点的。据说之前的那个女孩，因他弄得声名狼藉，最后不得不放弃这一段不属于她的感情，在狠狠的痛哭之后，匆匆忙忙的找个人嫁了。之后，俩人形同陌路。

        小语参加工作来的晚，对之前的事也是道听途说，并不了解全部。小语只所以那么坚信姚峰是无辜的，是因为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不可救药的爱上他了，她来不及了解姚峰的过去，就爱的死去活来。姚峰大她十二岁，经历了婚姻，经历了爱情，更经历了军队的洗礼，对于年少的小语来说，似父、似兄，他的关怀备至，温柔体贴，从思想到生活，都占据了小语的全部，小语更是言听计从，完全没有了自己。他对她说的话，她都坚信不疑，她全身心的投入了感情，甚至于忘记了对父亲的痛恨。俩人的感情逐渐升温，他承诺小语会离婚，一定不会辜负她。小语天真的信以为真，在这场没有结果的爱情中越走越远，甚至于什么也不顾了。爱情中的女人都是盲目的，在她的观念里，既然没有感情了，就离婚吧，两个人凑合也是受罪，更何况还会伤到孩子，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什么。

        她低估了这个世界的现实，有嫉妒她的，也有嫉妒他的，于是，各种版本不同的谣言在单位纷纷传开，一幕幕闹剧开始上演。

        小语抽泣着说：“姚峰的老婆从别人闲言碎语中知道了，还像此前对待那个女孩一样，时不时去单位闹腾，先是找领导哭诉，而后是在单位敲鸡骂狗的寻衅滋事，而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姚峰都会不知所踪。刚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她，所以姚峰老婆的行为，我都只是避开，要么漠然对待。但是，现在俩人交往也这么久了，他答应的，什么时候能兑现呢？他说他早晚都会离婚，说与妻子分居很久了，又说孩子是无辜的，为了孩子，他得妥善解决。可是，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我怎么办？我还要这样等着他吗？”

        小语苦涩地说：“我不知道自己是该相信他，这样等待？还是放弃呢？心里真的挺难过的。我爸找我过去谈话了，要我工作调走，断了关系。我跟我爸吵翻了，他没有资格管我。可是，我怕我妈伤心，这么长时间了，一直都瞒着她，她肯定不能接受，我该怎么办？”看她痛苦的样子让人心疼，我也感到有点棘手，可是能怎么办呢？爱情无罪，只是所托非人。

        只能劝她放弃，不然最后伤害的是自己：“姚峰不是果决的人，如果要是能解决这些问题，他就不会伤害那个女孩那么深。前面都是例子，他太自私了，为了满足自己的感情需要，一直这样滥情，他老婆并不管跟他有没有感情，只为保住他们的家，伤害不伤害，幸福不幸福，她并不在乎，因为她有孩子，她是当妈的。换位思考，咱们没有怪她的资格，她这样做，无可厚非。所以，放弃吧，离开他，离开这个地方，给自己喘息的空间，好好整理自己的心绪，为以后好好打算。”小语痛苦的低头，无声哭泣。 她不想放弃感情，可这段感情却没有终点，并不是她的归宿。

        良久，她说：“我会认真跟他谈谈，如果没有结果，我会放弃。”

                      五    痛苦坚持

        此后几天，因为都忙，见到小语，都没顾得上详细询问。想着她既然有决定了，肯定会找姚峰谈的，姚峰必须有个态度，不然，就各自放弃。

        忙忙碌碌的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小语越来越憔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沉默多过于说话，每次来我这里，总是强颜欢笑，我也不忍心再问她的决定，但我知道，她是真的陷进去这段爱情了，而且很痛苦，可是没人帮的了她，因为这是她自己的事，加上她也是个倔脾气，认死理。她觉得答应了等人家，就得等，所以，我也只能看着她难过伤心，却无可奈何。

        姚峰为了让小语安心等他，拿出的决定是起诉离婚。于是，找律师，写诉状，递交法院，调解又调解，判决反复又反复，纠纠缠缠、似断非断的婚姻纠葛中，最终还是没有确切的结果，一晃又是一年。

        期间，之前已嫁人的那个女孩曾专门找过小语，告诉了小语她和姚峰的感情，以及他们俩之前的经历。她劝诫小语，海誓山盟抵不过现实，有家有口的男人不能爱，不管怎样相爱，最后血脉亲情都会战胜爱情，只能沦为他们家庭悲剧的牺牲品。姚峰不是果决的人，他一定会顾忌孩子而放弃爱情，最后受伤害的一定是自己。一定要离开姚峰，不然最后会跟她一样，无法收场。

        那个女孩也算是苦口婆心的给小语讲了很多，可是小语就是迷了心智，说姚峰不会辜负她。

        姚峰说他一定会离婚，让小语等着他。

        这样的等待，直到第四年的春天，也就是小语和他纠缠了三年之后的的春天，姚峰搬出了他的家。

        通过律师起诉离婚的事还是没有达成一致意见，他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小语，于是在别处租了房子，置办了居家过日子的生活用品，他说要给小语一个家，安排好了，会带她去看看。因为小语为了他，错过了很多好的工作机会，还有不错的追求者。更何况，为了让小语能够专心等他，他也用了些小手段，把小语的追求者都拒之门外了，断了小语的路。当然，这些也都是他后来亲口说的。

                        六      意外发生

        那个周三的下午五点，我还在忙着我的工作，电话铃声的突响，打断了我手边的活：“姚峰出车祸，抢救无效死亡了！”是一个也熟知小语的朋友电话告知我的，听到这个消息，我几乎傻了：“昨天早上还见到的人，怎会死亡呢？”无法确定真假，但是我第一个担心的还是小语，急急忙忙冲向小语的单位，直接跑到她的单身宿舍。

        门，敲了好久好久，她才打开。看到我，她号啕大哭，我猜想她可能已经知道了，也觉得心里难过，并没有问她，只是抱着她，任由她哭泣。大概哭累了，她缓口气，说：“姐，陪我走一趟吧，我得去看看他，”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我只能实话实说：“你想好了，你要去的话，面对的可是姚峰的亲人的指责，也有可能他老婆会跟你拼命？”小语说：“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必须去，我不能白白让人骂我，也不能让人觉得我们俩的感情是假的，他现在不在了，我得送他一程。”小语坚决的口气，我无法不答应她。

        陪着小语来到街上，她到男装店给姚峰买了当时还算比较贵的一套名牌西装，大概五百多吧，比她的工资都还要高出不少。

        因为属于交通事故，鉴定结果还没出来，后事还没安排，尸体还在医院。我们就一起来到医院，在太平间门口，看到了姚峰的亲朋好友。一个熟知他俩事情的姚峰的好友，之前跟我们电话沟通过，看到我们，先进去跟姚峰的亲戚沟通，然后跟他老婆做工作：“无论怎样，人都不在了，死者为大，让姚峰走的安心点吧！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再闹也没有任何意义，想想小语也挺可怜的，最后一面，让她进来吧？”几个好友的劝说，姚峰老婆总算给他朋友面子，答应让小语进去。等在外面的小语哭的稀里哗啦的，我也陪着掉眼泪。

        差不多半个多小时吧，那个朋友出来领着我们进去了，姚峰的老婆我们并没有看到，只见冰棺里的姚峰半个脸肿着，但是神情还算安详。小语进去就腿软的走不了了，完全靠我架着，她哭的已经没有力气了，她围着冰棺转了一圈又一圈，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已阴阳两隔。她不相信，头天还见着的人就这样没了，可眼前的一切她不能不信。她跪在冰棺前无声的流泪，眼睛却紧紧盯着姚峰，她希望奇迹出现，可是，一动不动的尸体告诉她，这是现实。小语瘫软在地，周围的亲朋好友也是一阵大哭。

        大概二十分钟后，我们出了医院。姚峰的朋友陪着我们，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才详细说了事故的原因。那天，姚峰安排好租房里的琐事，和单位一个要好的同事一块去吃饭，然后喝酒了，酒后驾车，与迎面来的车相撞，姚峰被摔出来了，伤了脾脏。事故发生在凌晨，路上行人极少，被人发现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因为脾脏破裂。

        了解了事故后，小语哭的肝肠寸断，她哭喊：“怎么会这样？我们准备好了一切，他就这样走了？他为什么要喝酒啊？为什么啊？为什么没有人救他呢？为什么呀？我以后怎么办？我的路怎样走呀？”小语的伤心痛苦，我们看在眼里，可是我们除了陪着她，劝她，别的，爱莫能助。

                        七      远走他乡

        那晚，小语哭了一宿。我帮她向单位请了假，她就躲在招待所里，睡了哭，哭了睡，不吃不喝，那样迷迷糊糊躺了三天。

        在得知姚峰埋葬之后的第二天，她自己一个人悄悄跑到姚峰的坟上坐了一天，也是哭了一天，陪了姚峰一天。第三天就向单位递了辞职报告，第四天收拾了所有的东西，把工作交接了一下，就离开单位了。临走，她告诉我，她回家陪母亲住一段时间，决定好去向再告诉我。

        直到一个月后，她才出现在我面前。清瘦的面庞上，依然郁郁寡欢。她说：“姐，我辞职了，这个地方都是伤心和痛苦，我什么也干不成，脑子里都是他，触景伤情，我想出去走走，换换环境！这一个月，我想了好多，我就当从前的自己死了，我得为将来着想，得为我妈以后的生活有保障而努力！我不能在这么下去了！”看到她落寞的神情，我特别理解：“出去转转看看也行，外面的世界很大，也许会有更合适的工作环境呢！”她苦笑了下：“你送我上车吧，我去千里之外呢，我一个人，有点孤单，以后也许不回来了呢！”我抱抱她：“好，我送你！”

        那天晚上，我们拥挤在火车站的一个小旅馆里，她给我说了她这段感情的开始到最后的结束，经历三年，期间的争争吵吵，分手复合，再分手，以及到最后的姚峰的离开，她得心空了，什么也没有了。她说，这是一个恶梦，虽然给了她爱情，却毁了她的人生，毁了她的信念，心里不会再动情，也不会再爱任何人。

        她得凄凉和伤感，让我也忍不住泪水。我只能告诉她：“一切都会过去的，时间是最好的良药，现在别想那么多，出去了，安身立命最重要。你具备最优秀的学识，也有一定的能力，等你再过些年，你就会明白，这些也许都是命中注定需要经历的人生，别为难自己，跟着心走！”

        我们聊到凌晨，直到她坐的那趟车来了，我送她进站，她抱抱我，挥挥手，就那样头也不回地走了。看到她孤单的背影，心里很难过，可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我也帮不了她什么。只希望这段友情在她最痛苦的时候，能够让她得到安慰！

        此后，快二十年了，我们再无联系，再也没有见到她。但是，总会时不时想到她，想到那个孤独的背影，想到那个乖巧的女孩，希望远走他乡的她，能够忘掉生命里的过客，重新燃气生活的激情，为了自己，好好的生活！

        愿人生的不如意之事都离她远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