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记忆最深刻的一场大雪。
罕见的白雪覆盖了整个城市,连路边都是被人踩紧的冰雪。我爸拉着我在大街上找药店,我轻微的咳嗽就让他担心不已,我记得雪花飘啊飘,掉在我的毛线围巾上,仍然是一片完整雪花的形状,但当我去碰它,它却忽然化作了一滴水珠,迅速地渗进了我的围巾,我有些不开心地咳嗽了两声。
难受吗?我爸问。
我摇了摇头,也没开口回答,他似乎也没在意,眼神却终于停留在了一家唯一在春节期间还开着的药店上。
店员很不乐意地询问了我的症状,我想大概是因为春季了却要被老板留在这里继续工作吧,她拿给我几盒药,说了注意事项,然后说:十五块。
我拉紧脖子上的围巾,深深地吸了一口鼻涕,发出了略微尴尬的声响,我并不知道十五块钱在当时意味着什么。
我爸拿出钱包,找了许久,付好账后拉着我走出了药店。
雪越下越大,我却越来越兴奋,只是我真的很不喜欢雪融化后滴在我衣服上的感觉,于是总是用衣服去蹭我爸的手,我爸看着我怪异的举动,丝毫不觉得奇怪,只是帮我整理了帽子,然后抬头神情严肃地继续走着。
那时候我只有一米二,我爸一米六,但我爸在我眼里却是无比高大的存在。
雪花落在他的肩上,头上,眼镜上,他只是用手轻轻拂去,眼镜上的雪花却不断地化成水珠,直到弄花了眼镜,他无奈地摘下了眼镜,对我认真地说道:现在爸爸是瞎子了,你得带我回家。
我信以为真,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袖口,抱着他的手臂朝记忆中的家走去,带着爸爸仔细地过马路,带着爸爸谨慎地上着阶梯,下着坎儿。
我是老爸的眼睛,那时候我单纯地想着,我记得那时候的雪花,那时候的街道,那时候老爸的眼镜,却唯独记不起那时候的老爸。
我只顾着用力拉着他走回家,却忘了多看他几眼,或许他正笑着看着我,或许他正热泪盈眶,或许他还是那样严肃,或许他……
后来的后来,我总是会想起那天的场景,一场大雪,一对父女,一个空空如也的钱包,还有那个回不去的1999年。
之后的江油,再也没有下过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