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3.
初伏刚过,再有一个礼拜就要八月了,日子过得可真快。道路两旁的香樟树都被太阳晒得冒烟,浓墨重彩中饱含着热烈的情绪,像是随时都会爆炸一样。
顾铭一早打电话来叫她不用特地跑一趟御亭山庄,他会顺路来载她。等在约定的路口,响河心想往东方向去的话,过了山阴和静江后就会到达岱山岛。昨晚顾铭说起那里的一片沙滩上有他和朋友一起投资的集装箱民宿。他们应该商量好了去那玩。
一辆别克商务车冷不丁地停在她面前,车门移开的时候,顾恒跳下车来,目光落在她的手机上,别有深意。她上车坐定,刚打开手机,询问声就从驾驶室传来,“响河,你老家怎么走?”
接着她瞟到顾恒发来的信息——大家临时起意去你老家玩。
“山阴杨岩下高速就行……”她边说边看向始作俑者——顾恒。或许是看的久了,引起了后座的误会,思益探出头来,贼兮兮地看着他们俩,何峪风则悄无声息地坐在她身边。那一瞬间,响河立即收回咄咄逼人的眼神,四下张望,顾铭和传说中的谢宇婷坐在前排,顾思益如愿以偿地和何峪风坐在最后,中间两个座位就正好留给她和顾恒,显然是早有安排。
他们去建岙考察的那天,响河无意中提起过自己的老家也在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只随口一提,如今又成了顾恒的手笔。他这样处心积虑究竟是想干什么?!
刚上高速没多久,顾恒就像没事人一样从座位旁的背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他半截身子露在椅子外面,往响河那边靠过去,示意她一起看。
都出来玩了还要工作?她诧异地扫视了他一脸,忽又耍起了横。
他不仁就别怪她不义,响河打算摆谱到底了。
她将头转向车窗,置之不理。
顾恒又用文件夹戳她的手臂,她无动于衷。
“响河。”他叫她,她干脆闭上眼。
“响河。”他又轻轻唤了她一声。
刚好前面两位话音刚落,车子里出现片刻的寂静,她的名字在车厢里显得那么突兀。
“响—”“河”字还未出口,响河急促地应声,“干嘛?”
顾恒不知何时买的奶茶,他插上吸管,递到她面前,“我听晓江说你喜欢喝‘一点点’的乌龙奶茶。鲜奶、少糖。”
晓江怎么会?!肯定是他故意的——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她总觉得后脑勺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她不敢转头。
响河万分后悔,她不该与魔鬼做交易。她别扭地接过奶茶,顾恒满意地扬起嘴角,笑容里全是告诫她的话:她若不乖乖合作,他还有耍不完的花招。
响河边吮着吸管边看着资料,连正眼都不瞧他。大家虽然都可怜响河,但又知道顾恒的脾气,遂只是嘴上帮衬着。况且顾铭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谢宇婷时不时和他搭话,他还不知该如何招架呢。思益已经睡熟了,后座安静得诡异,何峪风为什么都不帮她说句话呢?响河这么想,心里突然觉得无比难受。
没看几页头就开始犯晕,胸口堵得慌,响河干呕了几下,谢宇婷闻声转过头来,“你晕车了吗?”
响河别过脸,点了点头。
大家都着急起来,开窗通风,找水,找话梅,甚至还准备了吐秽物的垃圾袋,但就是没人带了晕车药。如果不看字,响河已经很多年不晕车了,难怪她自己都疏忽了这个治不好的老毛病。
好在没过几分钟就到了服务区,响河逃命似的下了车,直往女厕所跑。
缓过一阵,她捶捶胸口往厕所外走,迎面就撞上了何峪风。
他拉过她就往开水间走进去,边走边给她一粒白色的药丸,“吃了它,过个十几分钟就好了。”
响河就着水咽下药丸,喝水的时候虽然仰着头,却垂下眼睑直勾勾地盯着他心想,他还是关心她的。
她拧紧瓶盖子,“你带了药,为什么刚才不给我?”
“我在店里买的。”
响河看了他一会,突然伸手往他裤袋一掏,不想何峪风躲得更快。
“你躲什么?”她问。
“那…你,你往哪抓呐?”他都结巴了。
响河低头一看,他今日穿的是运动裤,裤袋大地离“那个地方”很近,响河心里跟火烧似的,也结巴了,“我就是…我就是探探虚实,你要没有做贼心虚,你躲什么?”
她知道他裤袋子凸出来的形状是药瓶子。便利店哪有卖整瓶晕车药的!
他冷淡地望了她一眼,并不打算解释,“走了,他们等着。”说完就故自走了。
响河心里郁闷,他对自己的好,她感觉得到。可是他一味的躲闪和隐藏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在介意什么?
杨岩水库位于山阴市杨岩镇东十里处,写着“杨岩水库”四个大字的牌坊正对着响河的老家——杨坞的入口。说是老家,其实是爷爷奶奶的房子。老人家过世后遗产平分给三个儿子,大儿子拿了田,二儿子拿了钱,响河的爸爸作为最小的儿子就继承了那间具有上百年历史的木质祖屋。
水库的拦河大坝有近百米高,从下面往上看感觉气势恢宏。大坝中间的石阶在阳光下闪着钻石般的光芒,响河听杨坞的老人说,这石头是山里开采的好石头,不是便宜货。
顾铭直嚷嚷没想到来水库玩还要爬山的,语气听着颇为娇气。谢宇婷在一旁嘤嘤嘤地笑,侧颜在阳光下真是美极了。
响河摸了摸自己额头的油,叹了口气。
一行人走到石阶顶端,是一条双行线的柏油马路,再往前走,走到位于胸口高的护墙前,清澈的水库尽现于眼前,看得人心里一阵清爽凉快。
护墙宽一米有余,思益爬上去望着闪闪发光的湖面就作起了画,全然不忌那午后的毒日头。
真是年少轻狂无忧愁。
大家倚着护栏站着,请人拍了张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合照。响河想,要是都像思益一般坐到上面去,那就有“那些年”的感觉了。
水库再凉爽,也比不上空调房里舒服。才溜达没多久,一行人具是汗如雨下。响河不建议原路返回,她记得水库右侧的树林里有条小路是直通他们停车的公园的。
画完水库接着画凉亭,响河真心羡慕这样专注的顾思益。因为要画画,思益自然落到了最后,响河等她,顾恒与何峪风也停下来等她,四人具是安静。有人见到小姑娘大热天地在日光下作画,都满怀好奇地围拢过来,“这是你妹妹啊?哎哟,画得可真好!”
响河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呵呵呵地笑。顾思益突然放下画笔,冷声道:“姐,这里太吵,我们走吧。”
这高冷的大小姐脾气,真是没救了。
走进小树林,响河给顾铭打电话,电话一接通就跳出来一阵鬼哭狼嚎,“响河,响河,你快来啊,这里有狼狗啊,你快来!”她转头看向另外两个男人,形容夸张,“顾铭他……他怕狗?”
“厉害了我的哥,出丑都出到山阴来了。”思益翻了个白眼,径直往前走。顾恒与何峪风点头,哈哈大笑,惹得响河也笑出声来。
天不怕地不怕的顾铭居然怕狗。
树林里有几户人家,顾铭估计是碰到了家养的看门狗。循着犬吠声,她一眼就看见了人狗对峙的场景。一只齐腰高的黄黑色大狼狗正气势汹汹地瞪着顾铭,顾铭则像个守门员似的弓着背,左手还拿着一条喷水的水管。谢宇婷就躲在他身后,也是一脸的惊惧模样。
响河光站着看好戏,也不上去帮忙。
“看啥呢,快来帮忙!”顾铭朝她吼道,但瞧她身后并无一人。
响河不动,笑嘻嘻地对他说:“你好意思叫一个女的帮你赶狗吗?”
“别废话,我可从来没把你当女的看过!”说话时,大狼狗又朝他汪了几声,他连忙伸手护了护身后的谢宇婷。
即便自己怕狗,他还是挡在前面。对待普通朋友尚且如此,真做了他老婆应该也是能享福的,难怪谢宇婷钟意于他。
响河边想边往前走,狼狗转而向她狂吠。她惊了惊,但并未停下步子。
“会叫的狗不会咬人,知道吗?”她故作镇定,声音对着顾铭,可眼睛已经不敢离开半分。
如今之计,只能比狼狗更凶了。她快步上前,大手一挥,喝道:“还不走?!”狼狗吓得缩了缩头,但下一刻却朝响河猛窜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何峪风不知从哪里出来挡在她身前,拿着笤帚就往狼狗身上扫,顾铭见状手一指,连带水管正冲着他们,一下把响河与何峪风都淋湿了。
“大哥,你看着点,狗在那,狗在那,别喷我们啊!”响河叫苦不迭。
顾铭隔着水幕一阵乱挥,哪里还分得清楚人和狗,何峪风和响河在水中跳来跳去,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何峪风跑过去抓住水管就往顾铭头上浇,连带谢宇婷也被洒了一身。随后赶到的顾思益与顾恒见状狂笑不已,人狗大战已升级至泼水大战了。
“要不要一起来?”说着顾铭又抢过水管往顾恒方向喷,剩下三人也朝他俩跑去。
这下没人嫌热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