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三年前师父临终前给了我一个琉璃小瓶，瓶中有一团流动的白雾。素日话少的他一再叮嘱：“琴生，这个物件是我替一位故人保存的，今日我把它给你，你一定要替我守约，好好保存它。”
师父走后，我把那个琉璃小瓶收进了放衣衫的箱底，这三年来我很少打开过那个箱子，也把那件事渐渐淡忘了。
今日，我重新打开时，不料它随衣服碎了满地，满地白雾缭绕朝我涌来，脑袋生疼，闪过无数个画面，依次渐渐清晰。
画面的最后，她穿了一件大红绸衣，衣袂尽数被雨打湿，如墨长发沾湿在妖娆的脸庞，嘴唇苍白，就那样在我的眼前魂飞魄散、尽数消失。
任我再撕心裂肺地喊，她依旧像是什么都未听到。
002
一千七百年前，我是这无妄山中的一个竹妖。
这无妄山中有一座寺庙，庙中有一个得道高僧。彼时，我最喜爱的事就是同那他下棋喝茶，他给我讲禅，我与他弹琴。
有一日，这山中来了一个女子，那女子醉酒醉得厉害，山中寺庙里容不得酒，我便把她带到了我的住处。
她醉得很厉害，睡梦中一直迷迷糊糊地在喊若生，眉头紧皱，一脸苍白。
次日，她醒后我问她：“若生是谁？”
听到那个名字，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无力了紧闭又缓缓地睁开，眼神飘忽不定，一片空洞。见此状，我忙说：“姑娘若不方便便不用说了，小生只是见姑娘昨日梦中一直在喊这个名字而已。”
她道了声谢谢，便朝窗外看去，陷入沉思，嘴角挂着不易察觉的苦笑。
003
不久后她便走了。
从那以后的近千年里，她每隔几十年或是上百年总会来我这里，每次来总是醉得不醒人事，喊的是不同的人的名字，但又似乎一直在喊若生。
在七百年前的那个年头里，她再次来时，第一次没有醉。她轻笑：“不知公子可还想听关于若生的故事？”
“姑娘愿讲，在下自是愿意听的。”
那晚，下了大雨。我搬出来了这些年私藏的酒，我与她一起在院子里的竹子旁边一醉方休。大雨倾斜而下，她未躲，我亦未曾躲开。
她叫千梦，是一只小妖，若生也是。
近千年前，他们两心相悦，游山玩水，快乐无比。后来，若生犯了错，被打入轮回。她便常常在忘川边等他，等他的每次轮回，离开，相聚，遗忘，又重新开始。
那日，她说，她追他到忘川边，他哭着对她说：“千梦，你放过我吧，前尘往事早已过去太多年，我们何必这样世世苦苦纠缠？轮回有别，这样世世的轮回，真的太累了。”
那一世若生喜欢的女子因千梦而死，那也是唯一一世，若生喜欢上别的女子。那女子的魂被千梦不顾一切地推下了忘川，被恶鬼所食。若生转回头，在千梦面前也陪那女子跳下了忘川。
004
不知为何，在她的故事里我的心却忍不住地疼？
千年间，这山间各种小妖都长得极好看，她们中也不乏大着胆子说喜欢我的。可是，每每那时，我总想起初见时那张忧郁且眼神飘忽不定的桃花眼，想起千年来她的次次大醉，还有情不自禁陪她醉的我。世人都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原来如此。
那夜的雨越下越大，天雷滚滚不似往日。擅闯忘川，推生魂入忘川河，犯了大忌，天雷滚滚、替天行道。
005
我长跪佛前，求佛渡她，我愿以一己之力，以我之命替她赎罪，一命换一命。
佛不语，她终究还是一点点在我眼前消失，再无轮回，再无以后。
我昏死过去，僧人抽走了我的记忆，我入了轮回，成了他的弟子。
后来，我问佛：“你渡千百万人家，为何渡我不渡她？”
僧人入梦，与我花下饮茶，轻道：“你又怎知是渡你不渡她？”
后来，我留了长发，出了山门，去了人间，走过了她走过的路，怀着一样的期望和等待。
我才终于懂得当日的梦中，为何他说，你又怎知是渡你不渡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