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浓妆。
『楼转朱阁(上)』
红烛洒泪,沉香袅袅,伊人斜卧软榻。
素锦起身,掀开了窗上浅色帷帐,日光透彻且空明的刺眼。她是否该庆幸她还活于这个世界,看一眼春光与明媚,看到长久静默的注视着一刻也不停歇的人世的天空,有一种无奈的沉重,厚密地压着她喘不过气。
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管,从明天开始将自己葬在地下从此长眠与世决绝。似乎连生也是不可及的光,这一生终究在颠沛流离中不被掌控地扭曲变形,到达终端。
那是怎样的一种压抑,所有都被冲刷的干净,只留下一个你,等待着被下一刻的洪流所淹。这是她所选择地要走的路,义无反顾地奔走流离。
这里的阳光太过晴朗与空明,透彻得不可想象,在闲时给她冲刷了一片明净,也给她无尽悲伤与绝望。
你有没有想过将这一刻到结束为止当一个独立的时光来装帧,不会是过去的承接,也没有过去给予的未来的迫使前进,停留于一瞬,想像着刹那便是永恒。
你有没有想过两个原本无关的生命会因为一个美丽的错觉而生生扭转,不需要太多情节地陈述,因为你我之间永远都只有一种假想关系,恍然明白之后不过是因为寂寞太久而产生的对美好的希翼的错觉便形同陌路。
你有没有想过永远这个东西是没有期限与界限,才可以给人幻想的权利,才可以给了幻想之后狠狠地破碎,那是你亲手创造与亲手毁灭的一个信念。
没有希望就不会有绝望,所以我将一切一切定于假设,等待我自己来推翻。
素锦漫步于庭院,说是漫步,倒不如说是信步,信步而行,却不知道步到何方。假山花台,一曲流水因天气寒冷而流动缓慢,静止一般,天空晦暗不清,似是走到绝处又见小道幽幽延伸而出,蜿蜒不尽,让人叹服设计者的别致心裁。
止于此,才想到回头而行,却是山转路未明。到一小亭,有人负手而立,静默无言。
莫乐游。
素锦苦笑地又收回迈出的步子,才从昨日的尴尬里脱离纷乱的思绪又与此人相逢,是巧合是刻意,无人可知晓。准备往回走,却被那人叫住而生生将行步止于半空,不知走还是不走。
“颜姑娘。”
莫乐游略带青灰色的眼轻描淡写地扫过她灼艳似火的裙衫,定定地看向素锦波澜不惊的眼,投下明晰的倒影。素锦不躲闪,欠身,道:“宰相大人。”
身份的差别永远是不可跨越的鸿沟,她是低贱的平民,他是高高在上的宰相大人,她只能默默守己一方心思,而他则是把玩朝堂风云的人物。咫尺天涯。
“颜姑娘在府上可习惯?”他眉目似山水泼墨般浓浓淡淡,眉宇间终年笼罩着氤氲雾气,不知何时已至于素锦面前,素衫翻袂,身上清冷似寒月。素锦冷笑,已至府上一月余才问及她是否习惯,莫不是过于苍白了的对话也要生搬硬套地与她交谈么。又听他言,“颜姑娘可是有闲情,怎么,我这院子简陋,又来来回回走上几趟,可让姑娘笑话。”
当初若是一个堂堂朝廷宰相的庭院简陋至于此,她定是不信,只是一路来除了流水假山,连花草也只是了了几种,仆人也不曾见到,说莫乐游生性淡漠不喜繁复,倒是信了七分。
素锦退后一步,恭敬地低眉敛目,淡定地说道:“素锦只是迷路,大人见笑。”
莫乐游淡白的唇抿起,勾起微小的弧度。
天气已是入冬,寒意渐起。庭院中不是荒凉的枯黄,还带一点秋末的残喘的绿,冷风也是不知何时从背后腾起的。这样的冬暗藏寒意,比直裸的冰寒更为可怕汹涌。
“莫乐游,我可以信你么?”
心里不是很清楚么,何必多次一问。
没有人给她答案,一大片空白的想象,假的。
用灵魂作为媒介,以曾经的肉身作为代价,才换得这么一具身体。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在凌迟台上。所有人都没有过错,所有人都不应该死。她在看到刑场上绽放得比烟花还要火红还要耀眼的满地腥血时,忘记了反抗。愤怒可以将一个人的头脑冲昏,她只想报仇,报有关楚家冤案的三百九十六条性命的悲剧。她还可以记住死亡之后那些灵魂哀哀的悲鸣,狂奔向地狱的惨烈,拽着满地的残破肢体。尤深的,是舅舅楚韶平静地捡起地上已经碎掉的灵魂,一步一步都是鲜血都是破碎肢体,走在所有悲戚灵魂前面的模样,平静得让她恐惧不已。还有昱国昭国之间的葬身的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奔向地狱的场景,明明是从她身上穿过,她却犹如置身在战场上被践踏的尸骨一般。青灰色的眼睛与鲜红的灵魂,是怎么也洗不掉的悲戚。
被时光冲刷模糊的记忆里似乎有一些人的轮廓,她却从不深究。她凿凿之言,重生之时,便要将他们的模样刻在灵魂之上,报复于那日在楚家府里耀武扬威的每一个人。
无论任何代价。
伊人手执残败深冬的一捧雪,指尖冰冷似湖面的霜,窗外同泼墨山水,掌心冰凉,却化了残雪。是入冬后最大的一场雪,纷纷扬扬似是多人不知的声音与心思,踩过的地方斑驳的脚印拖出一地杂乱的章。
转过朱阁,沉香浮动,疏影横斜。
尽处,会有谁人眉目间单薄的不知心事,嗟叹愈加清晰。
冬日的阳光一样可以使本就不安的灵魂更加躁动起来。
洛胤华叹息地从马车上下来,身后随从寸步不离地跟随在旁,时刻都在防备着在途中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担心似是多余,城中的戒备极其森严,大街上虽看不到有复当初的热闹繁华,人人却都行色匆忙,眉宇间有的是为亲人忙碌的馨宁的疲惫。城内人事划分明确,孱弱的孕幼老优先入住新房,年轻力壮的青年人们则帮忙军队重建家园,男子挑重活,女子办纺织。入冬农事可稍憩,不少房屋已经盖起,江两岸是排排整齐的树。一月间,这里已经恢复至此。洛清狂的的确确有清狂的资本。重灾区短短一月来内竟秩序井然,分工明确,生机勃发。以微知著,尚是治灾,若是治国……前有豺狼后有虎,他又该怎样的全身而退。只是,他却难再看懂自己的哥哥众人口中称道的太子会用怎样的手段结束这些个兄弟姐妹的性命了。
洛胤华笑,不知是笑人还是笑己。
有一些人他们注定是站在高高的地方,而一些人注定的要仰人鼻息而存,这就是差别,在高处的人不断地踩着下面的人的头颅往高处走,而地处的人拼尽全力也要踩在别人的头上。这就是生的代价。
重建的家园的地方,关系也开始重建,盘踪错乱的大网撒向安澜中的人。这是政治家玩的手段,最高的赌注——人命。
我很羡慕那些不聪明的人,他们始终在自己编织的世界里面生活,死去,生死都由自己,看到的都是幻想中的美好。我更羡慕那些比聪明人更聪明的人,他们掌控着别人的生死,掌控着一个局里面所有人的情节,想让谁生谁就不得不卷入这场游戏,想让谁死就不得不死的眨眼之间。而更多人是介于聪明人与普通人之间的佯作聪明的人,所以总是在梦甜美的时候惊醒,戳穿了谎言的外衣,看到片面的悲哀。他们被伤得体无完肤,然而却不醒悟地不停地被伤害着,真是失败的让人可悲可悯,却不自知。
生命顽强于脆弱坚韧或无为,抉择一夕间。
江西,近年来不停的水灾将原本繁华的大江两岸的城市掩作泥沙,举目悲戚的荒凉。
洛胤华不知道比这更要荒凉的边疆中,一个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皇子猛然间被孤零零地扔在放眼望去尽是荒芜的大漠里,进入最为严酷的军队,如何能够存活。不过是十岁的孩子,如何能从吃人肉喝人血的军队里夹缝而存。父皇当年此举摆明是驱逐,任他在边疆自生自灭。皇家之间绝情至于此,更谬论几年间没有母妃依靠的一个人硬生生拔高的成长。可是谁会料到后来发生的事情。
洛胤华圆润饱满的指甲轻轻摩挲鬓角,目光中暗藏的锋芒因成长的压抑而内敛,包含一种不可预料与不可挽回的悲哀。
当朝皇帝偶得风寒,太子及宰相等重臣送至亲王出城。
那日,她仰望着。恍然感觉生命真是一场巨大的玩笑。
她怯怯地躲会人群,任人流挤压,任人流上压压而下沉重推挤她到生命的边角,苟延残喘。
背对着她,对着烛火,眉宇间满满是疲倦。
沉寂的无所遁逃,亦不知所措。
“临行前,会给你一份大礼。”
越长久地梦见同一场梦。
凤凰浴火,却不见其重生。满地的红莲灼烧,满目绯红,与血浓烈的腥味。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