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龙族里唯一一个靠着武力搞得全天庭都认识我的，哦，再准确一点，龙族的女性里。
昭延经常摇着头说我：“青麟啊，你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夜宁帝君能看上你的？”
对于他这话我一般不以为然，我堂堂一个四海镖骑大将军，将士都说我更胜于人间的那个韩信。就算是虾兵蟹将，虾到我手上那也是龙虾，蟹在我麾下，那也得成帝王蟹。
而夜宁帝君如此美貌，我又刚好如此强大。这不是， 挺互补的吗。
再加上夜宁帝君天天都能从他宫里扔出来几个爱慕者，想想他那弱风扶柳的身姿。我觉着，他应该扔不动我？
当然这些我也就只敢想想。我也确实没有勇气扛着我的狼牙棒跑进他宫里跟他说老娘看上你了，跟我回东海。
所以当天帝问我我的坐骑把夜宁帝君养的仙草啃光了打算怎么赔的时候，我想了想，问：“要不，臣下去他宫里把那些仙草再给种一遍？”
天帝一副受了刺激的表情看向他，夜宁帝君倒是冷静得很，只是嘴角带着浅浅笑意转向我行了个礼：“那有劳青麟将军了。”
他这一笑，导致后面昭延再怎么恨铁不成钢的指着我脑袋骂我没出息，我都一脸坚定的收拾行李决定去夜宁帝君宫里当花童。
“你堂堂一个四海骠骑大将军，去人家宫里给人家种草？”
我低着头反驳：“我的坐骑惹了事，我这当老大的肯定得去解决啊…”
昭延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鄙视，一点不带含蓄：“就你这点出息，不就是想抓着机会多看他两眼？”说着他又低头踢了我坐骑一脚：“狗东西平时吃肉能差点把东海吃垮，这次怎么回事，换口味了改吃草了？”
说归说，第二天我还是站在了夜宁帝君的花园里。
夜宁帝君站在我面前指着一片七零八落的园圃缓缓说道：“将军的坐骑啃掉的便是这一片蓬莱草了，它其实不难培育，只需注意不能太湿，不能太干，光照要适中，发了芽后这段时间会较为脆弱，需小心保护，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这也叫不难培育？
我偷偷瞄了眼我坐骑啃剩下的那点蓬莱草，细细长长，通体碧绿，大约有点韭菜的样子。我心想这还不如韭菜呢，韭菜割完一茬长一茬，炒鸡蛋吃还下饭。
“将军？”
我回过神：“没事，帝君大可放心交给我。”
他轻笑道：“那便有劳将军了。”
二
我堂堂一个四海骠骑大将军，现在跟这种草。
所以夜宁帝君的侍女们一脸崇拜的看我英姿飒爽的耍完狼牙棒后，都纷纷感到不解：“将军派个人过来照看这一片蓬莱草也是一样的，何苦这样亲自过来呢？”
当然是因为你家主子好看啊，不然我也不来啊。
心里想是这么想，嘴上还是要大义凛然说道：“即是我的坐骑惹了事，那我这当它主子的，一来呢也是要赔礼道歉负荆请罪做好表率的，二来，给它看看乱吃别人家东西会闯多大祸事，它下次便知道收敛了。”
侍女们纷纷点头，感慨将军真是深明大义。
“青麟将军说得甚好。”
听到这声音我如遭雷击，木然回过头，只见夜宁帝君手上拿着两小坛子酒，站在那朝我说道。眉眼皆是笑意。
侍女们都马上行礼后退下，一时间花园中只剩我们二人。
夜宁帝君开口道：“将军果然很是明理，值得在下请将军喝一次酒，不知将军赏脸否？”
我慌忙赔笑：“好说好说。”
他邀我到花园内一处小景，我瞧着这盛放着莲花的池塘，小巧精致的白玉石桌，心里暗想夜宁帝君果然品味高雅，喝酒的地方都选的极是诗情画意。
我坐下打开酒坛子，只闻得一阵扑鼻的莲花香气，夹杂着甘冽的酒香，果然夜宁帝君给的酒也一闻就知道不一般。
夜宁帝君道：“这酒正是你面前的雪莲，再加上我宫内从梅花瓣上采集的新雪酿造而来。”
我看了一眼那开得晶莹剔透极是惹人喜爱的莲花，喝了口酒问道：“此酒甚好，可有名字？”
他想了想，定定看着我道：“霜之哀伤。”
为什么看着我说？而且这句子，好像是可以对仗的那种？我记得昭延说过，这玩意最主要就是对的工整。那我对得工整了，就成了？
这是个送上门让我表现的时候，我思考了片刻，抬头看着他语气试探性回答道：“火之高兴？”
沉默。还是沉默。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我现在只恨不得用狼牙棒将自己当场砸晕过去，并且在心里把昭延问候了上百遍，狗东西每次跟我喝酒只会拉着我点评人间的美女，这个腰肢软那个眼波媚，根本就没教过我那些文雅的诗句。
夜宁帝君沉默了许久，突然轻笑道：“我一直以为，青麟将军功名显赫，定然不苟言笑、性情暴戾。我没想到的是，青麟将军，原来竟如此可爱。”
他……他这是在夸我？
这比嘲笑我更让我无所适从，从出生至今我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评价，这更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三
“青麟将军，你可知道，你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自从那次喝酒过后，夜宁口中这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真是越发的多了。
我红着脸假装擦拭兵器，他叹口气，将我那柄宝刀接过手自己擦拭：“终究是个姑娘家，整天碰这些，不好。”
我低着头不答话，心想，人间常说的那种心里跟打翻了蜜糖一样的感觉，大概就这样了吧。
有侍女送信过来给我，我接过去一看，大意是天界四皇子邀我去打马球。
我应允了，然后说：“待我去找找我打马球时的器具。”
夜宁拦住我：“你要上场？姑娘家的不都是在场边看吗？”
“这个……”我只觉有些不好意思：“我龙族代代武将，我自然也是一样，再加上我这身份……他们把我当兄弟看，也是正常。”
说完我看他神情，只见他抬手摸着我的头道：“那我陪你去。”
一向习惯了与昭延或者自己大大咧咧出行的我，十分不适应与夜宁帝君这样一起出现在人前，见人都跟刚做完贼似的。他倒是神色如常，给我感觉他才是带着我来的。
打马球的时候我才感到放松一些，只需专注于我所骑的马还有场上那颗球。
如果这匹马不给我搞事情的话。
当它突然发狂在场上疯跑嘶吼失去控制的时候，我发现我竟然降不住它。于是当机立断决定将它打晕了再说。
只是我还没动手，夜宁帝君就突然出现在场上一把将我扯进怀里，抬手就将这匹马打死当场。
“帝君你何必这样……”我话还没说完，夜宁就拉着我向愣在那的众人行礼：“马我会赔的，青麟一个女儿家，实在不太适合这样的游戏，我们先告辞了。”
路上我跟在他身边说道：“帝君你其实不必如此，战场上更加凶险的事情多了去了，这点事情，我完全能应付。”
夜宁停下脚步，似是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我：“我知道你是个将军，但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女儿家。战场杀伐的本事我不如你，但是单论保护你，我还是可以的。”
从来都是我跟下属说：“跟着老子混，绝对不让你们受委屈。”第一次听见有人跟我说这种话，我感觉眼眶似乎有些发热。
他说：“青麟，你真的感受不到我的心意吗？”
事实上，迟钝如我，也是能感受到的，当我吃过东西他细心为我拭去嘴角食物残渣的时候，当我回到住处看见桌上已备好我喜爱的酒和吃食的时候，当他总是叹着气说“女孩子家总是想着打打杀杀的不好”的时候。
我以前从来不敢去想的事情，如今却真切的发生了。
他说：“青麟，你的眼睛真好看，真让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你去换，我也愿意。那么，你愿意把你的一切给我吗？”
四
我跟昭延说，我要嫁夜宁帝君。
昭延只是喝口酒，淡淡说道：“不行。”
“为什么？”我没想到昭延回绝得这么干脆，他不应该替我高兴么？
昭延抬头盯着我，神情复杂：“他并不爱你，你不能嫁过去。”
我愣住，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爱不爱我？”昭延这家伙虽然喜欢拈花惹草，还喜欢到处点评美女，但可从没正经跟哪个姑娘谈情说爱过，就他这样还能知道爱？
昭延大约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说道：“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时，会是什么样子的，我非常清楚。打马球那次，虽然很多人都觉得他十分护着你，定是很爱你。可我看得明白，他看着你的眼神，不是爱。”
“你相信我，到底爱不爱，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你不知道，看不出来那很正常。而我，绝不会看错。”
我不愿相信，所以这是我和昭延第一次谈话不欢而散。
我回到我在夜宁帝君宫中住处，他已倒了酒安稳等我。我过去举起酒杯一气喝干，坐下问道：“你可是真的爱我？”
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回答：“那是自然。”
“那如我们成婚，成婚之后，我依然想上战场杀敌，你是否应允？”
夜宁摇头：“青麟，我们婚后的话，你可能无法再那样阵前杀敌了。”
我还来不及问他为什么，就感到眼前一阵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五
睁眼那一瞬间，我打了个寒颤，有点冷。环顾四周，嗯，冰室，不冷才怪了。
冰室中央摆着一座冰床，夜宁就站在一旁，凝视着冰床上躺着的人。
我浑身无力，站不起身，只能勉强坐起后问道：“神仙倒？”
他没有回答我，权当是默认了。
我就说，按照我的酒量怎么可能一杯就让夜宁把我不省人事地带这来，怎么着也得神仙倒这种神仙一杯就倒的药。
我看向那躺在床上的人，长发如瀑，肤白唇红。她身形看上去十分单薄，双眼安稳闭合而眠，看着十分美好，果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
只可惜不是真的。
上古仙凰木凝其身，稀有神兽血塑其魂。
她唯独缺了一只眼睛。
夜宁低垂着眉眼：“她缺了一只眼睛，不是完整的她。我找遍三界找不到另外一只合适的眼睛，青麟，我需要你一只眼睛。”
眼睛，是啊，唯有眼睛。再神圣、再稀有的材料，都无法塑造的，是能传达情感、能眼波流转的眼睛。所以要想给她一只眼睛，也必须得用真的眼睛。
我想起他那次看着我说：“青鳞将军，你可知道，你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那时候听到这句话，我只觉得满心欢喜，心头的甜蜜好像冲入头顶。如今再回想起这句话，只觉得彻骨寒意遍袭全身。
他说：“我答应娶你是真的，你缺了一只眼睛后，不能再领军杀敌了。所以我娶你，保你余生无忧。但是我爱她，我必须复活她，我想看见她活着。”
原来，他娶我真的不是因为爱啊。
我青麟第一次这样去爱一个人，然背后的真相却实在丑陋。
我堂堂四海骠骑大将军，我是遨游四海的青龙，我的感情，岂容你这样践踏欺骗？
即使是愤怒至极，我还是问了一句极其俗套的话：“那么，夜宁帝君，你可曾真心喜欢过青麟一分？”
他的表情我看不懂，我只听懂了他说的三个字。
他说对不起。
“我对你的那些，你可都当作是，诡计吧。”
你对我的好，也全是算计。
神仙倒的作用下我站不起身，只能仰头看着他：“我青麟不爱欠人，你想要一只眼睛是吧。那么，你对我的那些好，我用一只眼睛还了，从此你我各不相欠，你也用不着娶我，咱们两清。”
夜宁愕然，我强行动用内力冲破神仙倒的药效，体内的血液如大海翻腾，几乎都要从我喉咙喷涌出来。全身青筋暴突，束好的头发也四散开来显得我一副癫狂的样子，我红着眼睛验证自己是否恢复气力。
“青麟住手，你这样会损耗过度失去内力的！”
我抬抬手，可以动了。然后在夜宁慌乱错愕的目光下，亲手挖掉了自己一只龙眼。嘶——真他娘的疼啊。
“呐，你要的我的眼睛，拿去。从此你我见面，你是你，我是我。”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到昭延住处的，我敲开他的门，说：“兄弟，借你家止个血。”
六
我缺了一只眼睛。
虽然身体还是可以调养回来，战力可以恢复。但——终归是一只独眼龙了。
昭延对外宣称说，我在那次战场上伤的不轻，没休养个几百年别想出去打架。他到处跟人说，我跟敌方将领对阵时，被人偷袭，那时情况紧急我只能护住自己心脏，却被伤了一只眼睛。
我手底下将士们，他们也纷纷对外表示确实如此，还个个信誓旦旦表示下次战场上见到那宵小，一定也伤他一只眼睛替我报仇。
一开始天庭诸位是不大信的，毕竟我这身本事大家还是有目共睹的。但是既然都这么说，那看来确实如此了，大约是高手也会有失手的时候。玉帝批了我几百年的休养期，也就由着去了。
“青麟啊，反正你现在是个病龙，天庭暂时也不会派你任务了。我带你下去玩咱们一路欣赏人间美女去吧。”昭延嬉皮笑脸过来说。
我低头想想，也行啊，趁着这时候不玩彻底了多吃亏，少一只眼睛也不耽误我玩。
七
那天晚上的事我不太愿意去回想。
我仓促跑出夜宁的住处，昭延给我开了门。我尽力咧出一个笑，模仿平日里我们插科打诨的语气说：“兄弟，借你家止个血。”
这样狼狈的时刻，我连我自己住处都不敢回。
但我实在看不过去昭延一副痛不欲生又强颜欢笑的样子，在他拿了从太上老君那忽悠来的金疮药后，我一手扯下肩膀上的衣服。
昭延大骇：“蠢东西你做什么？！”
我指着肩膀上一道形状如蜈蚣的伤疤：“这是两百年前，魔界欲犯西海，我去平定时那魔尊的三儿子用堕神剑刺的。那是件神兵，他们说我能保住命已是大幸，但是这疤是消不了了。”
说完，我又把衣服往下扯一点：“胸口这个，是五百年前，紫崖山之战，战场上我取下了敌方将领的首级，他临死也要伤我这么一下，嗯，是条汉子。”
“你再看这里，这个具体是哪年的我记不得了，好久了，我东海的姑娘嫁人，在那边被人欺凌。我那时尚没有如今这样，还只是个小将。却带了手底下一群虾兵蟹将去给她讨公道，那时候武功没现在好，到底挂了彩，却也讨了公道。”
昭延拦住我：“青麟，莫要再说了。”顿了一下，他又说：“那人又傻又瞎，我不觉得我是。”
他这话我觉得有些没头没脑的，于是我说：“我给你看这些，只是想告诉你，这些年，我是一路受伤过来的，今晚这，对我来说不过是添一个，没什么大不了。”
昭延眼睛闪闪发亮似有泪光，他说：“蠢东西，上药，好好休息，后面的事，我来处理。”
八
我是昭延。
她那天晚上带着一副虚弱不堪还缺了一只眼睛的身体来找我，我二话不说让她在我这安顿，帮着她在外面散播谣言——我不想再因为我的任何懈怠，让她受罪。
尤其她那受伤受得习以为常的样子，更让我内心绞痛难安。
后来，夜宁帝君来找过我，说想见她。
我知道他得到青麟一只眼睛后，复活了一个美丽的女子。但只是养在了宫内，似乎并没有怎么去看她。
这些与我无关，所以我也只是冷冷回答：“我不仅现在不会让你见她，以后也不会。”
他说：“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做，我的心现在痛楚不比你少。”
这话简直是我找遍三界都找不到的可笑，他心痛？他永远不会知道，我看着心爱的人被他人这样算计受伤，却没能及时阻拦是一种怎样痛彻心扉的滋味！
我会陪着青麟一路游山玩水，看遍风景。而他，我不会再让他有任何见到她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