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似笼屉。为了省油费,106路公交车司机死活不愿意打开公交车上的空调。下班高峰期,车厢里人人怨声载道,在逼仄的车厢里嗡嗡作响。
售票员老吴漫不经心的靠在扶手边,油腻的汗水糊了一脸,视线穿透人群的缝隙,在一截白皙光滑的裸露小腿上粘附,神色近乎痴迷。几秒后,他又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将鸭舌帽帽檐压低,恢复成了原先老实敦厚的模样,即使有人看到方才那一幕,也只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热出了幻觉。
女孩打了个寒噤。骄阳似火,她却从头到脚腾起一阵无端的寒意,鸡皮疙瘩在校服裙子下一寸一寸地蔓延开来。她难耐地挪了挪腿,僵硬地偏过头去,强忍着不尖叫出声。
她感受到了!那个人...那个人还一直藏在她身边!
校服和双肩包倏然全被冷汗浸湿。三年前阴暗的出租房,渗水的天花板,布满青苔和霉斑的墙皮一一在女孩眼前闪过,她猛地回过头,惊恐地在人群中张望,一边急切地渴望将他绳之以法,一边生理性对其避如蛇蝎。
“还有五站就到家了,千万别慌。”女孩攥紧了书包背带,指节发白,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车厢里依旧闷热躁动,一滴汗珠从女孩纤长的脖颈滑下,没入领口,难寻踪迹。
“嗡——”手机的震动音在书包里不适时宜的响起,心脏骤然一停。面如死灰,如提线木偶一般划开手机界面:
“到站不要下车,终点站等你,不听话的孩子可是要被找家长的哦。”
女孩全身都冷了。
不要啊,求求你不要找上我了。
...
天色一点一点阴沉,车上渐渐空了,女孩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目光呆滞,天边的火烧云映着她惨白的脸,像一个抽干了生气的假人。
“终点站,老工业区,到了,请乘客携带好......”老吴扫了女孩一眼,发现她没有动作,眼中腾起一丝疑虑,很快又被痴迷压了下去。短暂的收拾后,司机已经回调度室休息了。老吴眼看着女孩摇摇晃晃地下车,不知去向地走远,下意识就拔腿跟上,想了想,鬼使神差,从零钱袋里翻找,在层层叠叠的车票底下掏出一把折叠水果刀,小心翼翼地塞进口袋里。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老吴后来时常问自己,还是觉得没有来由。也许是谨慎的习惯所致吧。如此,安慰自己荒唐的决定。
天彻底暗了,星月起,虫兽生。昏暗的路灯把人的影子拖得像濒死的树一样瘦长。老吴隐匿在阴影下,看着女孩如行尸走肉般靠近废弃工厂,在大门边蹲了一会,手在地上划拉着,嘴里还念念有词,随后起身,单薄的身形淹没在黑色的巨浪中,消失得悄无声息。
女孩消失在了视野里。老吴立马追了上去,水果刀在裤口袋里抵着大腿根,跑起来有些难受。在吞没了数人后,黑色的巨浪仍然不起波澜,夜色,静得像要吃人。
一阵杂乱的脚步过后。
金属与肉体的撞击的闷响在空气中炸开,黑色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原来里面猩红一片。
“呜呜呜......你为什么......”
“噗次——”锐器扎入脖颈,温热的液体喷射。
“......为什么还不从我生活里消失......”
“噗次——”这一声更加畅通,血肉之花迸溅。
“噗次——噗次——”......下地狱去吧......人渣......去死。
女孩跪在地上,用全身力气,疯狂地甩动着手臂,她身下的男人牛仔裤脱下了一半,不过已然没了半点生气,茫然空洞的睁着眼睛,歪着脑袋凝视着深渊。
老吴僵直在女孩身后,脑子一阵一阵地眩晕,他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后方的响动像是一声雷鸣,女孩的沾满鲜血的手停在了半空,意识瞬间回体。她木然回头,绝望地瞪着眼睛,忽然,粲然一笑:“怎么办啊......这个人渣好像死掉了......”
老吴屏住了呼吸。
“不对,他怎么可以就这么死掉了呢......他把我和妈妈害成这样,他是最大的恶人,他把我关在家里,锁着我,不让我上学,不让我穿衣服,不让我见妈妈......他天天喝酒,他像我刚才一样,用玻璃刺进妈妈的大腿......妈妈好疼啊,哭了好多天......不行啊,他还没有翻来覆去睡不着过,还没有被老鼠咬过,还没有饿晕过......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叔叔,我是不是得坐牢了呀?”
老吴眼底的幽深逐渐团成一簇火:
“不,你不会有事的,以后再也不会了。”
......
六月天似火舌。公交车里依旧闷热异常。
老大爷的收音机缓缓地播报着午间新闻:
“现在播报一条严重恶性新闻。本市于2019年3月15日发生一起重大杀人案,死者为四十一岁中年男子,嫌疑人现已自首。据悉,嫌疑人欲对一十七岁女孩施行诱拐猥亵,幸而女孩父亲及时赶到现场,凶手未能得逞。但由于凶手携带管制刀具,最终女孩父亲横死现场。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广大观众请引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