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噩梦的鬼

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

小时候我常做噩梦,然后“嗷”地一声被吓醒。记忆里都是外公在一旁睡眼惺忪地摇着蒲扇,一边低声哼唱着歌安抚我继续入睡。

后来长大了,我被父母接回了城里,有了自己的小房间,再被噩梦惊醒的时候,只能紧紧地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再次睡着。

不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好像就不做噩梦了呢。

“啊,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呀。”

我梦见自己在荒郊野岭的一个破旧茅草屋里,天黑着,四下安静只听得见风的呼啸和偶尔传来的诡异鸟叫声。

这是我做过很多次的噩梦,半梦半醒间我挣扎着想让意识清醒过来,却被睡意拉扯着向噩梦走去......

“吸溜~”

安静的房间里一个仿佛猛吸珍珠奶茶里的珍珠的声音成功将我惊醒,却给着黑漆漆的房间增添了浓郁的恐怖色彩。

“谁?”

我小心翼翼地问。

“诶?嗯!?你看得见我?”

借着透过窗帘的月光,我看见床尾有个黑不溜秋的影子,飘飘荡荡,飘飘荡荡...这可不是阿飘吗!!!

“啊!”

我一声惊叫吓得阿飘钻进了床底,我坐直了身体猛地摇摇头。

“我还在做梦吗?”想着我便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痛证明了我的状态清醒,那么刚才那个阿飘,也只是个梦吗?

环顾四周,书桌衣柜仿佛都在昭告这不过是个普通的夜晚,我也就舒了口气重新躺好,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借着阳光的胆我又把房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阿飘的身影。可转念一想,大白天的阿飘怎么会出现呢?鉴于昨晚的感官过于真实,我决定今晚胆子大起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阿飘,毕竟除了在梦里,我还没真的见过阿飘呢。

是日夜里,我假装入睡,竖起耳朵听着四下动静。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除了因为紧张和兴奋疯狂跳动的我的心脏的声音,连风都沉沉睡去了。

“呼~”我有些懊恼地睁开眼睛,刚想懊恼自己怎么这么迷信,就看见阿飘在我床边“散步”。

于是我就盯着它,飘过来,飘过去,飘过来,飘过去......突然,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向我转过头来,四目相对,我赶紧闭上了眼睛而阿飘立马钻进了床底。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我的小心脏疯狂跳动着,稍微平静了一会,我决定直面事实。

“你出来吧!”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没有感情地说着。

......

四下依然安静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稍稍扭头向床边看去,恰好对上从床底探出头来的阿飘的目光。一时间,一人一鬼想顾无语凝噎......

“你...你在这里多久了?”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得太厉害。

“几...几个月吧...”

阿飘的声音听起来倒不是那么恐怖,只是很空灵,还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小心翼翼。

“你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你是在吸收我的阳气!?”

我继续发问。

阿飘紧张地摇了摇头,解释说:

“你不是经常做噩梦吗?我...我吃噩梦的...所以...”

“啊...原来是这样...”

我坐起身来,回想起自己这几个月来确实没有做过噩梦,还以为是心态成熟了,没想到原来是阿飘的功劳。

“嗯...所以你不要怕我哦...”

“我看是你比较怕我诶哈哈哈。”

于是,我多了一个不能对别人说的,会帮我吃掉噩梦的阿飘朋友。

“阿飘,电视里演你们都是骷髅头什么的长得很恐怖啊,为什么你不长那样啊?”

“你看那个动画片里的小幽灵不就萌萌哒吗!我长成这样不好吗!”

阿飘就是一个标准的小幽灵模样,圆乎乎的头拖着个小尾巴,两只小小的手,眼睛圆溜溜的,不说话的时候看不见嘴巴,好像没有牙齿,我没仔细看,总的来说是一点都不吓人甚至有点可爱啦。

“阿飘,你以前是人吗?”

“不知道,我没有记忆。”

“阿飘,不是说人死了要投胎吗,不能在人间久留的,不然会变成孤魂野鬼的。”

阿飘白了我一眼,说:

“不好意思第一次做鬼,没人教我该怎么做啊。”

托阿飘的福,我再也没有做过噩梦。不过大多数时间我和阿飘都是互不理会的和平共处,阿飘白天要躲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据他说是钻进墙里,晚上便出来四处飘荡。说是四处,也不过是在我房间里飘来飘去。我问过它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转转,它说不感兴趣。

我以为阿飘应该是见多识广的,但是上面也说过了,阿飘没有任何记忆,又宅,所以我们也没有太多话好说,顶多是和它吐槽吐槽老师同学,抱怨一下作业太多,或者是一起看看剧。我没有太多朋友,有阿飘在,倒是不那么孤独了。

可是啊,那天我又做噩梦了。我梦见自己被一只变成骷髅的狗追着,怎么跑也跑不掉。

又是“吸溜”地一声,骷髅消失了,我身上全是冷汗,紧锁着眉。迷糊间听见一个声音在低声哼唱,那是外公哄我的曲调。我感觉很安心,舒展了眉头,沉沉地睡去。

“你昨晚跑到哪里去啦!”

第二天天色一黑我就关好房门等着阿飘的出现,兴师问罪。

“我...我看那个时间了你都没有做梦,以为你不会做梦了,就出去溜达了一下...”

阿飘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那你去干嘛了嘛。”

我嘟着嘴问。

“我就是听见隔壁房间说话的声音感觉很熟悉,便去看了看...”

“啊!你没被发现吧!”

隔壁是我爸妈的房间,要是被他们发现阿飘指不定得吓成什么样呢。

阿飘白了我一眼,说:

“你以为一个个都跟你一样是奇葩能看见我吗,我是个鬼诶!”

想想也是,我耸了耸肩。

“不过话说,难道你以前认识我爸妈吗?”

阿飘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不觉到了中秋,想着外婆现在孤单一人住着,爸妈便商量着将她接到家里小住几天。家里只有两间房间,于是晚上我要和外婆睡在一起。

我也很久没有见外婆了,外婆看起来苍老了许多。老人家晚上睡不着,拉着我絮絮叨叨说起了她和外公年轻时候的故事。

“哒,哒...”

我转头一看,阿飘趴在床沿,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往下掉。

“你昨天怎么了,吓死我了,还好外婆也看不见你。”

第二天晚上,趁外婆在客厅和妈妈说话,我赶紧把阿飘抓出来质问。

“我不知道啊,就是,就是感觉很难过...”

阿飘说着眼泪又在眼眶打转。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来鬼也这么多愁善感的啊...”

晚上外婆依旧睡在我房间,还是说起外公。外婆说,外公最喜欢的就是我了,我刚被带到城里的时候,外公每天晚上都睡不好,他说我常做噩梦,以前是有他唱歌哄我才睡得好,他说怕我一个人睡,被噩梦吓醒了就睡不着。

“那外婆,你能不能再给我唱唱外公唱的那首歌呀。”

“好好好。”

外婆一边轻轻拍着我的手,一边唱起了那首我熟悉的歌谣。

伴着这歌声,我感到一阵困意席卷而来。迷糊之间,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阿飘不在的那天,我被噩梦惊吓时,那个属于外公的歌声是从何而来?

为什么阿飘觉得我的爸妈很熟悉?

为什么阿飘听外婆说以前的故事,会不自觉地哭泣?

“你发现了啊。”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我环顾四周,发现我在一片黑暗里,我的前后左右头顶脚下全是黑暗,黑到仿佛是一片虚无。一个披着黑色衣服的人,嗯...应该是鬼站在我的眼前,他就是标准的吓人的鬼的模样了,白白的骷髅,黑漆漆的眼眶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一般诡异。

可不知为何我对它没有恐惧,只是怔怔地看着他,问:

“我发现什么了?”

“你的外公因为对你过于牵挂,挣脱了束缚到你身边,可是人间的阳气会消耗它的形态,最终消失殆尽,不能再投胎转世了。”

骷髅用着他那标准的“没有感情的杀手”的声音对我陈述着,

“若是无人想起他是谁,我也没有办法追踪他的位置带他回去,你的猜测和推断让我感应到了它,它该去它该去的地方了。”

“不要。”

阿飘出现了。渐渐地,它变成了外公的模样。

“我怎么忍心我的孙女,每天都睡不好觉。”

“那外婆呢,外婆还说,你们偷偷约定过,下辈子还要做夫妻的。”

我突然感觉十分悲伤,我讨厌这种为了我而不顾自己的付出,因为那样,我会更讨厌需要别人如此付出的自己。

“可是...”

外公刚要说什么就被我打断。

“活着的人有活着的命,外公这是你跟我说的。我现在大了,不会被噩梦吓到了,每个人有每个人该经历的,每个鬼也要遵守鬼的规则啊,你要是不去的话,我以后都不睡觉了!”

“你这丫头怎么还这么嘴欠!”

恍惚间我甚至忘了我跟外公已经人鬼殊途,仿佛还是小时候我任性妄言对着外公撒娇的模样。

“咳咳,我有点忙。”骷髅鬼有些无奈地说,“那个让你做噩梦的,也是溜出来的一个鬼,不过它没人想起,就跟着你一直捣蛋。既然今天被我发现了,我就一起带回去了。”

“这么说,她以后都不会做噩梦了。”

外公有点怀疑地看着骷髅问。

“我堂堂鬼使,岂容你质疑!?”

骷髅似乎有点生气,不过看起来又有点像是在故意摆架子。

“就是就是!”我赶紧顺着话说,“反正你们一起回去可以交流嘛,外公你到时候再帮我好好教训教训那个捣蛋鬼呀!”

“你啊...”外公无奈地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此时,黑暗中出现了一点点光明,大概是天渐渐亮了。

“该走了,没时间了。”

骷髅淡淡地说。

“去吧外公。”我走到外公身边,轻轻地伸出手试探。

外公也伸手拉住了我,那手很冰冷,也很暖。

“你要好好的。”外公似乎有千言万语,又只说得出这一句。说罢,摸了摸我的头,便跟着骷髅渐渐远去。

依稀间我看见骷髅身边好像还有一个鬼影,想来就是那个害我一直做噩梦的捣蛋鬼了。

“外公,替我好好教训那个捣蛋鬼啊!”

我冲着他们的背影大声嚎着。

外公回头对我笑了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渐渐地,我就看不清他们了,渐渐地,他们不见了。

“做了什么好梦呀?笑嘻嘻的。”

早上醒来,奶奶坐在我的梳妆台前,一边梳着头发一边问我。

“嘻嘻。”我堆着笑坐起身来,“我昨晚梦见外公了,外公说,他要先投胎了,下辈子他还要娶你!”

外婆愣了愣,又有些害羞地笑了起来,用手捂着嘴说我小小年纪不学好,眼里却泛起了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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