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喝第二口水的时候,发现了一具虫子的尸体,蓝色的玻璃杯,那只虫子浮在杯子三分之二的地方。哗得一声他吐掉满口水,好像吐掉满口虫子。嘴里都是牙膏味,牙膏沫残留在嘴里,比虫子味好多了,尽管两种味道都让他恶心。
他打开水龙头,用手接水,漱了口。仍然觉得难受,好像那只虫子还在他的嘴里蠕动。那只蓝色的杯子、牙刷、一条潮湿的毛巾都被他扔掉了。
他已经独居了三个月,期间没有带回来一个女孩子,他觉得不必收拾。衣服、袜子、几只空水瓶窝在桌面上,抵着笔记本电脑的封盖,电脑开着,在播放一部八十年代的片子,声音从凌乱的桌面上传出来,好像从坟墓里出来。桌子边上放在一个烟灰缸,里面没有烟灰,也没有烟头,却也不干净。出现在桌面,有些多余。烟灰缸边上,也被衣服压着的,是一个铁盒子,饼干的盒子。那是三个月之前,那个女孩也就是他的女朋友留下来的。
三个月之前,这个房间与现在截然不同,衣服放在衣橱里,书籍放在书架上,水杯放在手边,虫子在虫子的洞里,人躺在床上。总之每样东西都有自己的位置。现在一切都变了秩序,透出一股忧伤。
这三个月唯一没有变的,是他还躺在床上,或者说变化最大的是躺在他身边的女孩子不见了。她的离开并没有明确的征兆,那是一个下午,或者晚上,她说出去一会,像她曾经无数次说过的那样。那时他紧紧盯着电脑里播放的影片,他以为她很快就会回来,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甚至还没来得及转过头,那个女孩就消失在了门口。
他躺在床上,看着那扇门,门有些年头,和房子一样旧,漆块掉落处露出里面的木材板。门实在是不够结实,任谁都可以走掉。
他把手搭在床沿,一只蟑螂从他的手臂上爬过。蟑螂的两只触角,像探照灯,在床铺上侦查。它并不怕人。蟑螂爬过他手臂的时候他吓了一大跳,他本来不惧怕蟑螂,那只差点喝下去的虫子让他心慌,所以他被从不惧怕的蟑螂吓到了。他站在床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蟑螂像一台推土机一样,横扫他的床。他从四个角折起床单,那只蟑螂像只落网的鱼,被兜住了,它没有鱼的力量,也就没有反抗。床单被他丢掉了。他看着裸露的床垫,脑子有些疼痛,因为他看到另一只蟑螂在床垫与床的缝隙里。他没有多余的床单用作捕虫的网。而且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没办法把床连同床垫一起丢掉。
所有的虫子都是没有女孩子导致的,他这么想,没有女孩并不仅仅指走掉的女孩。不过这并不是当务之急,不能扔掉床垫和床,索性就不看了,他坐下来,继续看电影。八十年代的电影,讲的是六十年代的故事,这两个时代他都没有经历过,他不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所以他很快睡着了。坐在椅子上。电影就这么放着,他就这样看完了上百部的影片。
三个月前,那个女孩问他其中一部。
“那个女孩为什么死了?”
“那个男的是她的父亲吗?”
“他承认自己是她的父亲吗?”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语焉不详,被女孩追问的多了,他就尝试填补其中的剧情。有几次和电影真正的剧情一样,有几次比原来的剧情还要好。这个时候女孩就表现出无比遗憾,因为电影没有他讲述的精彩。女孩说他绝对可以做个编剧。
他醒过来,电影已经结束,电脑早已黑屏。他重新打开,又打开从不使用的文档,想象自己是个编剧,他要写出一个剧本,然而什么也写不出来,头脑像文档一样空白。
他合上电脑,拨掉电源,房间里没开灯,没了光源,很暗,暗得很安静。该霉味活动了,于是他闻到了发霉的味道,他抱起电脑闻了闻,电脑还有些余温,不是电脑的气温,不是烟灰缸的气味,不是袜子的气味,也不是铁盒的气味,他终于发现是那件衣服的味道,他拿起衣服嗅了嗅,一股和虫子一样腥味直入肺部。衣服是穿过,没有洗,汗味变成了霉味。
这是件蓝色的外套,是女孩送给他的。女孩曾给他做过一道心理测试题,题目是选一种颜色,他选了蓝色,蓝色代表的含义是深爱,于是女孩和他在一起了。女孩搬到他这里时,带着这件外套。
“蓝色是我的幸运色。”女孩放下行李箱,开始打扫房间,将衣服放在衣橱,书籍放在书架,杯子放在手边。房间从没有这么整洁。
他在一旁试穿外套,很合身,好像买的时候,他就试穿过,蓝色更增添了他的气质。他曾穿着这件外套陪女孩去找工作。那是在女孩搬来不久,女孩在搬来前,都没有找到工作。他穿着这件蓝色的外套和女孩穿梭在人才市场,人才市场比菜市场还要热闹,他不愿意来,在女孩的再三哀求下,他就来了。他的到来给女孩带来了好运,女孩顺利得找到了一份卖保险得工作。这是一家国企,虽然待遇不高,却很适合女孩子。
他也开始觉得蓝色是女孩子的幸运色。于是他就经常穿那件蓝色的外套,直到三个月前,他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在碰过这件衣服。
“这件衣服好旧了。”
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女孩说这句话时的含义,那时他正在构思一部电影,以防女孩的逼问。也许就是那时女孩走出了那扇门。
外套窝成一团挤在桌子上,散发着霉味。这股味道让他暂时忘记了虫子的恶心。在黑暗中,他一点一点开始找回三个月以前的生活。
他拿起电话,想给人打给电话,他盯着电话薄找了好久,最后只找到一家搬家公司,那是女孩刚搬过来时找的搬家公司,他还保存着。女孩带过来一张桌子,就是他现在放电脑和衣服的那张,他就打给了这家搬家公司。
挂了电话,他觉得很饿,他穿起那件发霉的外套,出去吃饭。
他回来的时候,搬家公司已经将床和床垫,桌子及桌子上的一切都搬走了,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穿着蓝色外套的他,散发着霉味。连虫子都没有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