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全忽的愤怒了起来，起身一把扯开站在身前的这个男人，没有什么理由的，就是莫名的烦躁。旁边陪酒的姑娘也顿时闪到沙发另一边，似乎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下了一跳，一旁喝酒的几个人也顿时停了下来，一只手端着酒杯悬浮在半空，一只手放在旁边女孩的大腿上不知所措的摩挲着，包房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凝重。

  十一月的北城温度已经变得很低，恰逢前两天又下了一场十来年罕见的大雪，此时的街道上没有了以往车来车往的热闹，零零散散的行人也赶着仓促的步伐，沉重的呼吸在朦胧的霓虹灯下缓缓飘散。元一酒吧的生意还是和往常一样的不温不火，老板周怡站在店门口，揉了揉有些僵硬的面孔，吸了口寒冷的空气，然后缓慢的吐出来，看了看对面装修的金碧辉煌的酒吧，想起早上来人的提议忽然有些默然，随即摇摇头将这无趣的想法挥散，转身走进店里继续招呼客人。

  房间里弥漫的酒气有些消散，昏暗的灯光下突兀地寂静。辛经理站了起来，顺手从桌子上端起刚倒满一杯的啤酒走到了李全的身前，转身将满杯的啤酒泼到李全的脸上。

  “老王、老王，手底下的不懂事，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我马上让他滚出去，您见谅，您见谅……”辛经理弯着腰不断地对王总道着歉，并把王总扶到沙发上。

  “小赵，你马上给我把李全这混蛋带出去，跑到这地方来丢人现眼来了”辛经理朝着斜对面喊道。

  “王总、经理，我马上把他带出去，王总，您千万不要生气，李全这小子就是个混蛋，不值当不值当，你们慢慢喝着，我把他带出去”小赵一边说着一边扯着李全往出走。

  李全跟着赵一果走出了包房，房间里依旧断断续续的传出辛经理赔礼道歉的声音，李全没有擦去泼到脸上酒水，看着它一点一滴的顺着脸颊流到地面上，在地面上啪的再溅起来，就像是什么，对，就像是不堪重负的生命在临终时的绚烂。

  “全哥，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出来，你顺一顺王总不就皆大欢喜了吗，人王总也就好个面子，你说这事整的，明天回去又要挨经理骂喽”。赵一果拉着李全碎碎念的说道。

  “不过你还别说，今晚这小妹都还挺正的，那白嫩嫩的腿，不错不错！”赵一果说道。似还不尽兴，又将手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嗯，还有点香味呢”。

  李全没有理会赵一果在耳旁的碎碎念，沉默的跟着走出门口，又径直跟着走向对面一家小店，李全抬头看了看，“元一酒吧”，挺奇怪的名字，店门口很简洁，也显得很冷清。

  赵一果刚走到店门口就大声喊道：“周姐，周姐，找个桌子坐坐，再来点水果拼盘，倒两杯开水”

  “小果呀，别喊了，就你嗓门大，走，姐带你去坐。今晚多陪姐喝两杯，姐房间晚上可没人啊！”旁边一个风韵悦耳声音随即应道。

  店不大，十来张桌子，装修风格简约轻快，店里面放着舒缓的音乐，人落座的不是很满，几乎都是一对对的情侣，侧壁上挂着一片大屏幕，黑着屏。吧台的调酒小哥眯着眼睛昏昏欲睡，小哥的头顶上贴着足球比赛的预告。李全看了眼海报，是过几天的欧冠比赛，这才明白侧壁挂着的屏幕是干什么用的。

  李全打量着前面带路的周姐，四十来岁的样子，身材皮肤保养的都俱佳，更是有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气质，很有一种成熟的魅力，大约只有偶尔眨眼时闪现的鱼尾纹才暴露出岁月的无情。

  “周姐呀，你又开始打趣了啊，这没比赛的日子里店里挺冷清的呀”

  “冷清还不好呀，多清闲，一群大老爷们看比赛吼上半夜，姐的头都大了”

  “嗯……确实大了”

  “往那看呢，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了”

  “哈哈……”

  “行了，你两就坐这吧，我去给你们倒开水去”周姐也不再打趣，将两人带到位置上坐下。

“没事，你忙你的，我们就在这坐会。”赵一果说道。

  李全抿了一口面前的开水，开口对赵一果说道：“小果，我明天就去辞职”。

  “辞职！不至于不至于，全哥，辛经理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晚就是照顾王总的面子才给你泼酒的，我出来的时候还给我眨眼睛呢，让我照看好你呢”。小果赶忙在一旁说道。

  李全说道：“不是经理的问题，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想辞职休息一段时间，刚才一路上我想了很多，我不是一个不知道妥协的人，生活嘛，哪有顺心顺意的，可就那么一瞬间，我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感和愤怒感”。

  “当王总把我的手放到那姑娘的腿上时，当看到王总脸上的得意和炫耀时，甚至是一种前辈将后辈带上路的自豪感时，我就突然控制不住的愤怒了，我也知道，这些姑娘她们就是做这一行的，甚至我也不排斥，毕竟，男人嘛！可是，我就是禁不住的愤怒，我愤怒他的沾沾自喜，我愤怒他的引以为傲，我甚至听到他内心在说：看，小伙子，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没有人可以拒绝，我们都是要在规则下妥协，没有人可以例外的！”

  “是啊，全哥，这就是生活！虽然我无法对你的感受做出什么表达，但是我想说的是，我只想挣钱，我不想管这钱是通过什么方式挣得。当我还在读书的时候，我体会过没有钱的无力感，有一年母亲得了肾结石，做个小手术就打掉了，也就几千块钱，母亲疼的在床上一直叫，可是，全哥，你知道吗，那时候我们家里就连几千块钱都凑不齐，你知道我看着母亲一直在床上叫着疼，而我们隔了好几天才凑够钱去做手术。你知道那种无力感吗，是啊，就两三千块钱，就现在的一顿酒钱，可就是没有，母亲就只能在那疼着，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受，真的。”赵一果说着说着声音变得低沉沙哑。

  “抱歉，小果”

  “没事的，全哥，我们呐，都是这芸芸众生的一员，在这滚滚红尘里挣扎求生，永远不会是主角。”

  “行了，全哥，不说了，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先过去陪酒了，一会完了一块回住处”赵一果起身走向了对面。

  李全看着赵一果走了出去，在门口和周姐说了几句话便走向对面。

  今晚本是辛经理带着自己和其他三个同事来和另一个公司联谊，同时商讨一些生意上的事，李全也早已习惯了这种应酬，一块先去吃了饭，再找个地方喝喝酒，玩一玩，照例的点了几个姑娘陪酒。

  李全看着排了一排的女孩，点了最边上的一个姑娘。出来过好多次，也经历了好几次这样的场合，李全每次也都只是叫着陪陪酒，不愿做其它一些出格的事，有一些底线是李全给自己设置的，有些东西一旦突破了围栏，那么便再没有了束缚，那么自己的坚持便再没有了意义，人总该是有一些坚守的。

  王总也许是在聊天之余瞥了一眼李全，这个人似乎与此刻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别的人都和陪酒的女孩拉拉扯扯，手也不安分的一会腿上，一会其它地方，这个人就只是喝着酒，甚至还在刻意的拉开距离。

  李全喝着酒，忽然发现王总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立即倒满酒迎着王总去敬酒。

  “小伙子，坐坐坐，我告诉你啊，出来玩嘛，就是图个开心，放轻松点，学学他们几个”王总说着话，指向另外几个喝着酒的同事。

李全立即立即答道：“好的，王总，我只是有点不习惯，不太喜欢这种方式。”

  “这有什么不喜欢的，你看他们几个玩的多开心，你再看看这个你旁边坐的这个女孩多么的水灵，多么的标致啊”

  “来来来，小伙子，要享受生活嘛”王总随即拉起李全的手放在了旁边姑娘的腿上，笑着点点头。

  周姐靠在座椅上刷着手机，偶尔抬抬头看看店里的情形，发现和小果一块过来的那人就只是定定的发着呆，望着窗外，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

  这小店也不知道还能经营多长时间，在对面那家挤压下，来客越来越少了，大家都追寻刺激去了，生活压力越来越大，只能寻求特殊方式去放松了，这样的清吧自然来人越来越少了，最后没办法也只能被对面收购了，早上那人说的对，现在谁还单纯的做生意，没前途，没利益。

  路上已经见不到过往的行人了，店里的情侣也渐渐地离去，李全看着窗外，夜晚的寂静慢慢地降临，有些人也许已入睡，有些人也许正在亢奋，也许还有更多的人依旧为生活奔波，你听，远处的高速公路上数不清的人儿还在奔向远方。

  李全忽然想到小的时候老师总爱问你长大后的梦想是什么，科学家，白衣天使，宇航员等等，可后来随着长大才知道梦想依旧在那边，我们却离得越来越远。大学毕业后，也曾满腔热血，也想大展手脚闯一闯，但现实总是残酷的，繁忙的工作、微薄的薪水、高昂的房价，起初的热情早已被一盆盆的冷水浇灭了。

  当工作变得机械化的时候，当生活变得越来越麻木后，就会越怀念从前，曾梦想着仗剑闯天涯，亦曾想去领略世界的风采。举目望去，一层层的网笼罩着你，你想冲出去，可早已浑身乏力。

  当一些坚持一次次的被动摇，曾经的理想、初心是否还会继续，李全不知道，但至少还想保持着愤怒的权利。

  明早去辞职，这是一个合理的决定吗？小果说的对，我们都是在这滚滚红尘中挣扎着求生存罢了。

  夜，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