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5:52。
我敲下“为啥”两个字,回应来自非洲的消息“最近这几天,其实也不是最近了,就是总会突然觉得生活异常的空虚”。
屏幕的对面是曾一起备战考研的革命网友。
对于身在异乡的他,我自认为不是一个好的能够慰藉孤独的谈话对象。
“可能是因为突然觉得目标没有那么明确。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问自己现在做的这些事情为了什么。”
这句回答弹出来的时候,不禁让我想起一年前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当时他焦急等待着公司审批关于他申请去非洲的文件。
公司不回应,他就三番五次的“询问”原因。直到3个月后,同样是通过这块小小的屏幕,他告诉我他要去非洲了,语气里满是激动和向往。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我面无表情的敲下这几个字。
他犹豫了很久,“对方正在输入”像节奏谱一样不断消没又出现在对话框的上方,大概3分钟后,他回了一句“是”。
一年后的今天,他告诉我这里太孤独了。同事都是四五十岁的大叔,每天晚上打牌谈洋妞,喝到烂醉就睡觉。
首都加纳很繁华,堪比国内一线,但他很少去。平时身边没有同龄人,也没有共同话题。
我回复了一句“什么都不要想,向前走”。却没有等来他的追问“哪里是前”。
当我正自顾自的继续打下一句“往下走,哪里都是前,只要肯坚持走”,他的沉默让我又删掉了每一个字取而代之的写下一句,“考虑太久‘做一件事的意义’这件事本身难道不就很让人很细思极恐吗?”
他哈哈大笑着表示认同,“有时候我就觉得其实啥事都没什么意思”。
后来他和我聊了很多他的目标和规划,比如想在非洲干上个几年攒一笔钱回国投资,然后等身边同学朋友读研结束可以告诉他国内读研的感受,然后他就准备出国读研。
他说了很多,刚开始我会认真的鼓励他告诉他很好啊,那从现在起就可以开始看投资理财的书啊资料啊,这样第一笔投资能够降低风险。或者继续学习法语,总之无论哪样,这几年的时间里都会淬炼出很优秀的能力。
但他激烈的情绪,让我隐约觉得他可能是误认为我在“指导”他的人生。他强调着,这些他都一直在做,他每天都会看什么什么balabala,每天有多忙多努力。
而在我对他“准备出国读研是建立在国内读研价值性不高的基础上”下的结论提出异议的时候,不同于之前的言辞,他传递给我另一份不同的信息就是:
他这3,4年的沉淀除了是通过工作攒钱还有就是等待身边的人用实践证明他的想法:国内读研对于他这样一个见识过世界(只去过非洲)的人来说意义不大。既然要读,就要走的更远,去欧洲去英国去澳洲。
屏幕前的我,笑着打出,“我觉得‘在哪里读研’和‘国内读研是否有价值’这是两码事啊。没有关联也不对冲。更多的是在于你想去哪,而不是说你想去英国就代表中国的研究生环境不好,这不是一件量级层级之间存在比较性关系的决定。”
为了让自己的话能更加精确的传递出自己想表达的东西,我还追加了一大段话:
“别人对于一件事的看法和经历好像不太适合成为你个人做决定要考量的主要因素吧。你内心的感受不是最重要吗,重返校园究竟是实现梦想、自我增值、弥补遗憾还是完成另一种人生体验,这难道不是应该你真正问内心的问题吗。人生难两全,但都会得全。就像年轻和阅历,你都会有,但你不可能同时拥有,选择是什么,不就是在为你想拥有的东西做排序吗。”
当我还在认同自己话中的价值观的时候,他再一次激烈的反应让我意识到,其实他不是要我做一个跟他互相对话的人,孤独的人需要的只是一个关切的耳朵。
“我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感受,我说了我只是综合考虑……”
他又发来了一大段语音,我却点停了。因为我意识到了他的悲哀和我的可悲。
我的可悲就在于我也活在以自我为中心的良好感觉中,认同自己的价值观是正的,其实潜意识里会觉得自己的想法和活法才是更优越的。
我在很多年的时间里都让自己竭力摆脱掉被填鸭教育根深蒂固埋在血液里的“比较”意识,却还是在不经意间又走了老路。
而他的悲哀就在于从去非洲那一刻起,他想的只是如何不比别人看起来狼狈甚至如何能比别人更优越。当同龄人出国深造考研成功工作顺利,他想的是如何抓住实习的机会得到去国外镀金的可能,哪怕是非洲。没关系,只要走出了一个国家,还能再去更好的欧美国家。他在乎也不是读研深造本身的意义,他要的只是周围人能用切身经历证明他的看法:中国读研的意义不大,只有国外才能显身价。
我们身边有太多相似的人,他们都因见过太多好的东西,反而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因为无论怎么做他都会陷入永远也比不上人家的焦虑中。
甚至当我问他去哪里,如何读研才算有意义。他没有直接告诉我答案,他说他必须要考虑一个实际的问题,就是比如他去英国或美国读研的话,学费加生活费到毕业要花费七八十万。如果到3,4年后他的年薪能达到三十万,那他在这几年当中损失掉还是有一百万之余。那损失掉的这一百万究竟值不值呢。
我没有再像之前那么认真的回复,只是委婉的说了句“好吧,可能我就是直线思维,我一般只会考虑我想不想,喜欢不喜欢。然后就直接去做,对我来说自己真切的体验比结果重要,而且努力的结果会有更多可能性。”
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这种思维差异会直接被他定义为性别差异,他认为我是女生才会有这样的想法,而他是一个没有背景没有资源只能靠自己的男生。
聊到最后,我能深深感受到他的失落感。也许他对这场谈话本来期待的结果是要么能被认同,即他总是挂在嘴边的“理解”;要么就是起码能让他孤独干涸的河床得到一些滋润。
这种带着目的的优越感让他更执着于“意义”,就像那些期待跑一个月步就可以瘦30斤、100天就可以速成英语的人们一样。
他期待着和每一个人每一次的谈话都必须让他收获到什么或者说起码让他感受到那种可以让他忘记自卑的优良感觉,正如他的价值观里,他所有做的事和所花费的时间一定要短时间内产生经济效益,否则就没有价值性可言。
只是,我始终没有问出的那句话是,既然学法语和看理财已经填补了大量他在非洲厂里的闲散时间,那么他为什么还会时常觉得空虚和无聊呢?
然而当我试着按照他的思考方式去思考我们这场谈话的意义时,我觉得我还是有所收获的。
于他,我意识到人的想法千种,活法万态。每个人都活在以自己为坐标的价值体系当中,没有绝对对错,也没有任何优越可言,因为人的坐标都各自为点,没有相交没有重合没有比较。
于我,虽然不是塞翁,但可能恰好因失马过了看山是山的路段了。这样的”无意义“谈话很有意义的,毕竟我能更加冷静的听听自我以外各种不同的声音和想法,发现更多的圆。毕竟使个体的独特性有意义的正是多元。
现在再看山水,我没有态度,也不知道什么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