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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免色从洞穴里爬了上来。他将指挥员叫到身边,两人又长时间地交谈了一阵。此时我拿着铜铃站在洞穴旁,想着自己也尝试下到洞穴里,但是思索片刻后觉得还是不要这样做。我并不是雨田政彦,还是不要干一些多余的事为好。能够放任不管的事,还是放任不管才是明智之举吧。我暂且将手中的铜铃放在神龛前,然后多次用裤子擦拭手掌。
免色走了过来对我说:
“我已经仔细查看了整个石室。虽然打眼一看它只是个洞穴,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对每个角落做了检查。本来觉得会找到些什么,不过最终还是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免色说的过程中,看到我放在神龛前的铜铃,“不过只留下这个铜铃也真是太奇怪了,明明应该是谁在半夜里摇响铜铃啊。”
“可能是铜铃自己随意地发出响声吧。”我说。
免色微笑道:“真是个有趣的假说,不过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应该是谁从那个洞穴底,有意识地向外发出信号。或者向你发出,或者向我发出,又或者向不特定的多数人发出。但是这个人却像烟雾一样消失了。或者说是从那里逃了出来。”
“逃了出来?”
“轻松地从我们的眼前溜走了。”
他所说的东西我无法充分理解。
“因为灵魂就是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免色说。
“您相信灵魂的存在吗?”
“您相信吗?”
我无法顺利地给出答案。
免色继续说:“我相信一种说法:没有必要硬要相信灵魂的存在。不过反过来我也相信另一种说法:没有必要非要怀疑灵魂的存在。虽然意思有些绕,不过我想要说些什么您应该还是理解的吧。”
“模模糊糊不太明白。”我说。
免色将我放置在神龛前的铜铃拿在手中,然后几次在空中摇响它。“在地下,一个僧人或许一边摇响这个铜铃一边念经然后慢慢走向死亡。在那个被掩埋的井底,在那个被盖上厚重的盖子的漆黑空间里,他在极度的孤独中走向死亡。或许其中还隐藏了其他什么秘密。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僧人,我并不了解。或许他是个伟大的僧人,或许他仅仅是个狂热分子。不管怎么样反正有人在那上面筑起了石塚。之后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过程,他在这里入定的事渐渐被人们忘记了。再后来由于发生了大地震,石塚发生了崩塌变成了石山。小田原附近在一九二三年发生过极为严重的关东大地震,恐怕石塚的崩塌就发生在这个时候吧。最终一切都被吞没在忘却中。”
“如果这样的话,这个即身佛——也就是干尸——究竟消失去哪里呢?”
免色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在某个阶段,有人把洞穴挖开,把即身佛拿了出来。”
“如果要这样,就需要把所有的石头移开,并重新堆叠起来。”我说,“另外,到底是谁昨天半夜摇响铜铃呢?”
免色再次摇摇头,然后微微一笑:“得了得了,我们运来机械搬开沉重的石头打开石室,最终搞清楚的事实是我们对这个石塚仍然一无所知。忙活了半天得到的仅仅是这个旧铜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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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仔细检查,都可以断定这个石室里没有暗藏机关。它仅仅是一个被古老石壁包裹的、深约2.8米、直径约1.8米的圆形洞穴而已(他们精确地测量了它的尺寸)。铲车被装载在卡车的载货台上,工人们也已经收拾好了各种器械和工具。只留下挖开的洞穴和金属制的梯子。现场指挥员出于好意将梯子留了下来。为了防止人们误落入洞穴,他们将几块厚板铺在洞穴上。为了避免厚板被劲风吹走,他们还在厚板上压了几块石头。之前的木制网格盖子由于太重抬不起来,于是就被弃置在附近的地面上,一张塑料薄膜覆盖在上面。
最后免色转向指挥员,拜托他不要将这次的作业告诉其他人。他说,因为有考古学上的意义,所以在发表时期到来之前,希望向外界保密这件事。
“嗯,知道了。这件事只有此时在这里的人知道。我们肯定会守口如瓶,不会向外界多说什么的。”指挥员露出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说道。
当工人和重型机械离去后,往日山中的静默再次弥漫周围,被挖掘过的地方像接受过大型外科手术后的皮肤一般,伤痕累累、惨不忍睹。原本繁盛的芒草丛已经被践踏得体无完肤,阴暗潮湿的地面上留下履带的辙印如同缝合处的痕迹一般。秋雨已经完全停止,天空上一如既往地覆盖着一大片单调的灰色云层。
望着堆积在新地点的石山,我不禁想到要是没有移动过它们就好了,本应该让它们保持原样。但是另一方面,必须要移开它们又是一件毫无差错的事实。因为我无法一直忍受那深夜中的真相不明的声音。不过,如果没有遇到免色这个人,我应该也不会着手挖掘洞穴这件事。正是因为他召集了工作人员,正是因为他负担了费用——具体的金额我并不清楚——这项工程才成为了可能。
但是,就这样和免色这个人相识,最终还进行了这么浩大的“发掘”真的只是一件碰巧的事吗?仅仅是一件偶然促成的事吗?整个过程是不是太过顺利呢?就像剧情梗概一般,难道一切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吗?我的内心难以平静,我一边思量着这些疑问,一边和免色一起回到家中。免色将挖出的铜铃拿在手中。他在行走的过程中,一直紧紧地握着它,仿佛是在从触感中读取什么信息似的。
回到家后免色立马问我:“要把这个铜铃放到哪里呢?”
应该把这个铜铃放在家中的什么位置才合适呢,我自己也一筹莫展。于是,暂且将它放置在工作室里。虽然我很不乐意与这个来路不明的东西共处一个屋檐下,但是也不能将它弃置在屋外。或许它是一个依附了灵魂的重要佛具,不能无礼怠慢。所以还是应该把它放置在作为中间地带的工作室里——这个房间里有一种独立自由、孑然离群的意趣。我将摆放着画具的细长柜子上空出一块地方,把它放置在那里。它位于插着画笔的大马克杯旁,看上去就像一种为作画准备的特殊道具一般。
“真是奇妙的一天啊。”免色说。
“总算是熬过这一天了。麻烦您了。”我说。
“别客气,对我来说这一天非常有趣。”免色说。
“不过,还不能说所有的事都已经结束了吧。”
免色的脸庞上浮现出一种一直眺望远方的难以捉摸的表情。
“之后还会有什么发生吗?”我问。
免色词斟字酌地说:“我也解释不清楚,我只是觉得,这仅仅是开始而已。”
“仅仅是开始?”
免色的手心向上张开:“当然我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后或许什么也没有发生,仅仅是这一天有些不同寻常而已。如果真是这样那最好不过。但是仔细想来,似乎没有一件事是得到解决的。依然留有许多疑问,而且是一些非常重要的疑问。所以我的内心才预感到之后可能还会发生些什么。”
“您是说关于那个石室吗?”
免色暂且将视线投向窗外。之后他说道:“到底会发生些什么,目前我还不知道。这仅仅是预感而已。”
但是后来的一切正如免色预感的那样——或者说预言的那样。正如他所说的,那一天仅仅是开始而已。
第十六章 比较好的一天
那天夜晚,我无法顺利入眠。因为我的内心一直焦虑不安,不知道那个放置在工作室里的铜铃会不会在深夜里响起。如果铜铃响起,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呢?用被子盖着头,装作没听见一直熬到清晨吗?或者是拿着手电筒到工作室里去看看情况呢?我到底能发现些什么呢?
由于无法决定到底应该怎么做,于是我躺在床上开始读书。可是即便时间已经过了两点铜铃还是没有响。传到耳中的仅仅是夜色中的虫鸣而已。我继续读着书籍,大约五分钟后我看看枕头边的时钟。这个数字时钟显示的是2:30。我终于轻松地深呼一口气。今晚铜铃不会再鸣响了吧。我合上书,熄灭枕头边的台灯安然入梦。
第二天早上七点醒来后,我首先做的事就是去工作室看看那个铜铃。铜铃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在那个柜子上。阳光照亮了连绵的山峦,乌鸦们一如往日在清晨里鸣叫欢闹着。在清晨的阳光里,这个铜铃绝不显得晦气不祥。它看上去不过是一个来此过去时代的、经常被使用的朴素佛具而已。
我走到厨房,用咖啡机做了咖啡。还用烤面包机加热了已经变硬的司康面包。喝过咖啡吃过面包后,我走到阳台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并靠在扶手上眺望山谷对面的免色的宅邸。带有颜色的大型窗户玻璃在朝阳的映照下反射出熠熠的光芒。或许每周一次的清扫服务也包括清洁所有的窗户玻璃吧,所以这些玻璃才一直保持着洁净美丽、光彩夺目。眺望的过程中,对面的阳台上并没有出现免色的身影。我们之间还没有产生过“隔着山谷相互招手”的状况。
十点半我开着车去超市买些食品。回来后整理了食品,还简单地做了点午饭。有豆腐番茄沙拉和一个饭团。饭后我喝了一杯浓绿茶。之后我就躺在沙发上聆听舒伯特的弦乐四重奏。这是一首舒婉优美的曲子。当我读过唱片盒上写的说明后,才知道这首曲子在初演的时候,不少听众都提出了它“过于新潮”的批评意见。虽然我并不明白它到底哪里“过于新潮”了,不过它应该是有什么地方触怒了当时古派守旧的人们吧。
当唱片的一面播放完毕后,蓦地睡意袭来,于是我将毛毯盖在身上就在沙发上小憩片刻。虽然短暂却是一场深度睡眠。大约睡了二十分钟。似乎还做了几场梦。但是醒来的时候,却完全回忆不起来自己做过什么梦。总之就是这种类型的梦。毫无联系的碎片交错杂糅在一起构成了这样的梦。虽然每一块碎片都有自己的质量,但是当它们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它们就会互相抵消。
我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冷藏的瓶装矿泉水,然后就着瓶子喝了起来,将身体某个角落里的如同云朵碎片一般留下的睡眠残渣一扫而空。而且,我再次确认了目前是我一个人待在山中的事实。我在这里过着独身的生活。冥冥之中的命运将我带到了这个特别的地方。然后我又一次回想起铜铃的事。在树林深处不可思议的石室里,究竟是谁在摇晃铜铃呢?这个人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我换上作画的工作服,走进工作室,当我站在免色的肖像画前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我通常都是在上午工作。早上八点到十二点是我最集中精力作画的时间段。结婚后这个时间段意味着我已经目送妻子去上班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特别喜欢那时所存在的“家庭内的静谧”,就如同爬到山顶上,喜欢着丰饶的自然毫不吝啬地提供的、与清晨明亮的阳光混合在一起的空气一般。像这样每一天在相同的时间段相同的地点做相同的工作,对于我而言一直具有着重要的意义。反复产生出一种韵律。但恐怕是因为昨夜没有睡好,今天上午我完全是恍恍惚惚地度过的,所以直到午后我才来到工作室。
我坐在工作用的圆形凳子上抱着双臂,在大约两米外的地方望着画到一半的画作。我之前先用细笔描摹出免色脸庞的轮廓,此后在他作为模特站在我面前的约十五分钟里,我用黑色颜料增添了很多细节。虽然目前这幅画依然是一幅粗糙的“骨架”而已,不过其中已经顺利地产生出一股清流。这种清流以免色涉的存在为源泉。这就是我最需要的东西。
我集中精力凝视着那只有黑白两色的“骨架”,我的头脑里浮现出应该添加的色彩。灵感出乎意料又自然而然地降临了。这种色彩近似于被雨水浸染的暗沉的绿色树木叶片的颜色。我将几种颜料混合起来,想要在调色盘上调出那样的颜色。经过多次试错,我终于调制出自己想象中的颜色。于是我不加思索地将颜色涂在之前画好的细线上。之后画作会朝哪个方向发生改变呢,我自己也无法做出预测,但是我清楚这种颜色对于这幅画而言是一种重要的底色。而且,这幅画正在不断远离一般的肖像画的形式。即便不是肖像画那也没办法,我自言自语道。如果这里有一股清流,那我只能顺着清流一起漂荡。现在我还是试着画自己最想画的作品吧(免色也希望我能这样做)。之后的事之后再考虑吧。
我既无计划也无目的,只是追索着自己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的灵感而已,就像不注意脚下安全而追逐飞舞在原野的珍稀蝴蝶的孩子一般。大致涂上那样的颜色后,我放下调色盘和画笔,再次坐在两米外的凳子上,从正面凝视绘画。这才是正确的颜色,我想。这是一种被雨水浸润的树林所带有的绿色。我自己几次轻轻地点点头。这是对我阔别多日再次体会到对于画作的那种感觉的确认(之类的东西)。嗯,这样做就对了。这就是我想要的颜色。或者说是那副“骨架”自己所渴求的颜色。之后,我以这种颜色以基准,准备了与其相似的变化色,恰当地添加在画作中,使画作整体发生了变化,并增加了厚重感。
这样完成后,我凝望着它,于是我的脑海中又自然浮现出另外一种颜色。橙色。不是一般的橙色,而是一种熊熊燃烧的、彰显着旺盛生命力的橙色。同时,这种橙色还潜藏着一种颓废的预感。或许它是一种让果实慢慢腐败直至死亡的颓废吧。调配这种颜色,比调配绿色更加困难。因为它不仅仅是一种颜色,它必须从根本上与一种情感产生联系。就是那种与命运交织,但是又绝不动摇的情感。显然,想要调制出这样的颜色并非易事。不过,最终我还是调制出来了。我拿起新画笔,让它在画布上游走。有些部分我还使用了小刀。预想不到的事是最重要的。我尽可能屏蔽自己的思考回路,果断地将那种颜色添加到构图中。在创作这幅画作的时候,现实世界中的一切都已经从我的头脑中消散。铜铃的响声、打开的石室、分离的妻子、她和其他男人上床的事、新的人妻女朋友、绘画教室的事、将来的事,都统统未加思虑。甚至连免色的事都没有思考。毋庸赘述,我现在所描绘的画作原本就是以免色的肖像画为起始的,但是免色的脸庞却没有呈现在我的大脑中。免色不过是一个出发点而已。我在这里仅仅是在为自己作画罢了。
我不知道已经过了多长时间,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室内已经淡淡地昏暗下来。秋天的太阳已经从西山顶消失,我专注于工作中竟忘记了开灯。我望着画布,上面已经增添了五种颜色。颜色上重叠着颜色,然后再重叠着另一种颜色。有的部分颜色与颜色微妙地混合着,有的部分一种颜色压倒、凌驾另一种颜色。
我打开天花板上的灯,再次坐在凳子上从正面凝望画作。我很清楚这幅画还没有完成。它里面迸溅出某种粗犷的东西,此外它其中所蛰伏的暴力性深深地刺激着我的心灵。这是长久以来我所忽视的粗犷。但是还不仅仅如此。必须要控制引导这种粗犷性,寻觅到某种中心要素。还要寻找到统合情感的理念式的东西。为了顺利寻找到这些东西,之后必须要花费些时间。必须要让那迸射出的颜色暂时安眠。还是明天在全新的明亮阳光中再开始工作吧。时间会告诉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目前我只能耐心等待,如同静心等待电话铃声的响起一般。为了能够耐心等待,我必须要信任时间。我必须要相信时间是站在我这边的。
我坐在凳子上瞑闭双眼,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秋日的夕暮中,我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某种东西正不断地发生着变化。这种感觉如同一旦身体的组织支离破粹后,就能再次重新拼接组合似的。不过,为什么这样的感觉此时才在我的体内产生呢?是因为偶然与免色这个谜一般的人物相遇,他委托我给他画肖像画,结果我的体内才产生了这样的变化吗?或者是在深夜铃声的引导下,移开石块打开那个匪夷所思的石室后,我的精神受到了某种刺激吗?又或者与这样都没有关系,我只是迎来了变化期?无论采取哪种说法,都没有证据能加以佐证。
“我觉得这仅仅是开始而已。”免色在离别时曾这样对我说。我或许已经踏足于他所说的开始了吧。不管怎么样,绘画这种行为本身久违地让我的内心激动起来,我忘却时间的流逝完全沉浸在作画之中。在我收拾使用过的画材的时候,我的皮肤一直感受到一种怡人的发热。
收拾画材的过程中,我瞟了一眼放在柜子上的铜铃。我将它拿起来,试着摇晃它。之前的那种声音再次在工作室里清晰地响起。这是一种深夜让我情绪不安的声音。但是不知为何今天它却没有让我感到畏惧。这个古老的铜铃为什么会发出这么响亮的声音呢,真是太出人意料了。我把铜铃放回原处,然后关掉工作室的电灯锁上门。随后,我来到厨房倒了一杯白葡萄酒,一边喝着葡萄酒一边准备晚饭。
晚上九点前免色打来电话。
“昨晚怎么样?”他问,“听到铜铃的响声了吗?”
我直到凌晨两点半还醒着,但是根本没听到铜铃的响声,昨夜是一个非常宁静的夜晚,我这样回复。
“那就好。从那以后,你身边再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了吧。”
“似乎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我说。
“那太好了。就像这样以后什么都不要发生最好。”免色说。他停顿片刻后又说道:“我明天上午去您那里您介意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好好检查一下那个石室。那真是个让人兴趣盎然的地方。”
您尽管来吧,我说。明天上午我没有什么安排。
“那我十一点左右过去。”
“嗯,我等您。”我说。
“另外,今天对您而言是美好的一天吗?”免色这样问道。
今天对我而言是美好的一天吗?怎么感觉这句话中包含着一种用电脑软件机械地翻译出外语句子的味道。
“我想是较好的一天。”我稍有疑惑地这样回答道,“至少没有发生什么糟糕的事。今天天气晴朗,我的心情也不错。免色先生您呢?今天对您而言是美好的一天吗?”
“对我而言,今天这一天啊既没有发生什么好事,也没有发生什么坏事。”免色说,“好事和坏事到底哪一个更重呢,秤无法测量出来只能左右摇晃,这就是我的状态。”
对于此我应该说些什么才合适呢我完全不知道,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免色继续说:“很遗憾,我不是一个艺术家,无法像您一样。我一直生活在商业的世界里,特别是在信息商业的世界里。在这样的世界里,大多数场合下,只有可以被数值化的东西,才能作为信息具有被处理的价值。所以我有一个习惯就是将好事和坏事数值化。如果好事的分量更重,即便发生了坏事,从结果上看也是美好的一天。不过,这也只是从数值上得出的结论。”
此时我并不清楚他到底想要说什么。所以我缄默不言。
“关于昨天的事,”免色继续说,“打开那个石室,我们应该失去了一些东西,也得到了一些东西。我一直在意的是我们究竟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他似乎在等待我的回复。
“我想我们没有得到任何可以被数值化的东西。”我思忖片刻后说道,“当然,我说的是我们遇到的这件事。我们只得到一个古老铜铃般的佛具。不过实际上,这样的东西根本不具备任何价值。它既不是有来历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珍贵的古董。不过我们失去的东西倒是可以清楚地被数值化。之后造园匠应该会给您寄去账单吧。”
免色轻轻地笑了笑:“也没花多少钱。您不用担心。我在意的是,我们本应该从那里得到的东西却根本没有得到。”
“本应该得到的东西?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免色清了清嗓:“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并不是艺术家。虽然我具备一种直观判断的能力,但很遗憾我并没有将之形象化的技艺。这种直观判断的能力虽然敏锐,但还不能将其转换成艺术这种更加普遍的形式。我欠缺这样的能力。”
我一言不发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作为艺术的、普遍的形象化的替代品,我一直在追求数值化这种程序。不管怎么样,人们为了过上正经的生活,需要一个可以立足的中心轴。是这样吗?我呢就是以自己独特的系统将直观或者类似直观的东西数值化,然后才取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根据我的直观判断——”他这样说着,突然陷入沉默。一种密度紧致的沉默。“根据我的直观判断,我们应该能从那个被挖开的地下石室里得到些东西。”
“比如什么样的东西呢?”
他摇摇头。或者说,我微微感觉到他在话筒边摇摇头。“现在我还不知道。不过我的想法是我们必须弄清楚这件事。我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直观判断,然后再通过您的形象化技艺和我的数值化程序把它弄清楚。”
我无法理解他究竟想要说什么。他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呢?
“那我们明天十一点再见面聊吧。”免色说。然后安静地挂断了电话。
免色挂断电话后我的人妻女友立即打来了电话。我稍有些惊诧。因为她很少这个时间点联系我。
“明天白天能和你见面吗?”她说。
“对不起,明天已经有约。刚刚约好的。”
“是其他女人吗?”
“不是。是之前跟你提起过的免色先生。我要给他画肖像画。”
“你要给他画肖像画”她重复道,“那后天方便吗?”
“后天我什么安排也没有。”
“那太好了。午后的时候见面没关系吧。”
“当然没问题。不过后天是周六啊。”
“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
“出了什么事了吗?”我问。
她说:“为什么要这么问?”